“魔山”:达沃斯背后的角力

一个常住人口刚刚过万的北欧小镇,为何成为世界最顶级经济论坛的永久会址?

根据《魔山》改编的同名电影,深刻地让人心跳加速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猛哥,作者周生,创业邦经授权转载。

夏日躁动。

又是铺天盖地的达沃斯论坛新闻。政商名流汇集一堂,热闹非凡,但幕后的流水静深怕是少有人知道。

达沃斯论坛,分冬夏两季。

冬季在瑞士小镇达沃斯举办,这也是论坛得名的由来。

夏季则移师中国,目前由大连和天津轮流承办,另有一帮城市在觊觎。

一个常住人口刚刚过万的北欧小镇,为何成为世界最顶级经济论坛的永久会址?

被称作“经济联合国”的达沃斯论坛又缘何与中国发生关联?

谁是推手?

1

契诃夫、卡夫卡、济慈、雪莱、席勒、爱伦·坡、肖邦……

他们有什么共同点?

文艺青年。

还有呢?

肺结核文艺青年。

没错,19世纪末20世纪初,肺结核是文艺青年的最爱。

苏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一书中写道:“柔弱的、气息很浅的年轻女子与苍白的、佝偻着身躯的年轻男子争先恐后,惟恐没染上这种(那时)几乎无药可治的、使人丧失行动能力的、非常可怕的疾病。”

匪夷所思吧。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托马斯·曼(Thomas Mann)在代表作《魔山》里这么说,“疾病的症状不是别的,而是爱的力量变相的显现;所有的疾病都不过是变相的爱。”

PS:《魔山》是村上春树的最爱,在《挪威的森林》中,此书出现了三次。

肺结核,居然是爱与美的融合。不要以为这是作家信口开河。

1912年,托马斯·曼(Thomas Mann)的妻子得了肺结核,被送到达沃斯疗养。

彼时,结核病被认为是一种湿病,出门旅行或隔离于疗养院成了流行治疗方式。医生建议的地点是岛屿,高山,沙漠……总之要远离城市。

达沃斯是瑞士东南部格里松斯地区(Grisons)的一个小镇,靠近奥地利边境,海拔1560米,是欧洲海拔最高的小镇,四面环山,空气干爽清新。它之所以成为肺结核病患者最佳疗养地,全拜从小患病的苏格兰作家罗伯特·史蒂芬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的大力宣传。

史蒂芬森,就是《金银岛》的作者,他曾于1880年在达沃斯疗养,效果颇好,广而告之,于是文人骚客们纷纷涌至。

达沃斯就两条街道,当年随处皆为文艺青年,就像百多年后,抬眼可见超级富豪一样。

托马斯探望妻子期间,以达沃斯为背景创作了《魔山》。1929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爱因斯坦会拉小提琴,算文艺青年。很巧,1928年,他也来达沃斯疗养,并写成了《物理学的基本概念及其最近的变化》,具体阐述了狭义相对论。

好神奇的达沃斯。

当医术进步,肺结核不再是疑难杂症时,昔日的疗养院都改为小酒店。可达沃斯仅有1.1万居民,怎么招徕客人?

一个旅店老板想出了好办法。他许诺:如果客人冬天来度假,第二年夏天的房费全免。

达沃斯有欧洲最大的高山雪场。当客人们无法抵挡“买一赠一”的诱惑,结果意外地发现达沃斯的冬天更赞,小镇从此名声大噪。

这就是达沃斯的前世。

2

如果没有那个不安分的人,达沃斯也就泯然于世界旅游胜地之列。

克劳斯·施瓦布(Klaus Schwab),1938年出生于德国的拉芬斯堡,后加入瑞士籍,早年在苏黎世高等技术工程学院和弗里堡大学学习机械和经济,后去美国哈佛大学约翰·肯尼迪学院深造,手握获机械工程学博士、经济学博士和公共管理硕士等三个学位。

他不但学习好,社团照样玩得转,曾花很长的时间参与一家工业协会的组建工作。从1972年开始,他应邀担任日内瓦大学商业政策学教授,此外还在瑞士一家大型跨国公司做过3年的高管。

1971年,施瓦布出了一本书《机械工程领域的现代企业管理》,提出“多方利益相关者”概念。他认为现代企业管理不仅要为股东服务,也应兼顾所有相关方的利益,才可实现基业长青。

同年,在此概念引导下,施瓦布借钱在达沃斯邀请400多位欧洲工商界人士召开第一次会议,成立了非盈利的“欧洲管理论坛”,并担任论坛主席。

因为诞生于达沃斯,“欧洲管理论坛”也称达沃斯论坛,以探讨企业管理、商业交流为目的,这简直是一个天才式创意。

1970年代,美苏对峙,局部战争频发,石油危机及经济危机是常态,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

在这样乱糟糟的势态下,施瓦布希望从商业入手,增加利益相关方的沟通,推动商业发展,以便应对未来的危机。

“没有一个地方更适合达沃斯来举办这场论坛,”英国《金融时报》在当年的报道里写道,“准确地说,达沃斯是一个度假胜地,这些在商场上剑拔弩张的商业大佬们丢掉西装、公文包,穿着运动服来开会,这会让很多事情都在更加友好的氛围中进行。”

尽管相隔万水千山,但施瓦布早早就把目光投向了东方。1978年,中国刚提出实行改革开放,他就主动邀请邓公参加达沃斯论坛。

很多年后,这个精明的老头回忆说:“1978年,当我读到有关邓小平改革开放的文章时,我确信中国将在世界舞台上发挥重要作用。”

邓公没有去,但派出了一个高规格代表团,参加1979年的论坛。

那年2月9日,新华社发回一条以日内瓦为电头的消息,“以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研究所所长钱俊瑞为团长的中国代表团第一次参加欧洲管理论坛讨论会,受到论坛主席及各方热烈欢迎和重视。”

在达沃斯论坛官方网站的大事记栏目中,一张黑白照占据了整个网页。合影中,十几个中国人在一群欧美人中格外醒目,他们半数穿着中山装。

网页左下角注着几行字,标题是“1979年,对中国打开大门”,内文很简洁:“这是论坛与中国长期关系的肇始,此后每年都有中国官方人员参加达沃斯论坛。”

3个月后,施瓦布回访北京,同行的还有一个欧洲企业代表团,成员包括20名CEO。他们在北京签署了备忘录,双方迅速建立了联系。

3

随着影响力的提升,1987年,施瓦布将“欧洲管理论坛”更名为“世界经济论坛”。

达沃斯论坛成为名副其实的“经济联合国”。

创办之初,达沃斯论坛就定位成一个非营利性基金会。5年以后改为会员制,仍是一个非营利性组织,但其商业运作相当成熟。

论坛的经费主要来自会费,论坛成员名额设限为1000个。普通会员年费就高达42500瑞士法郎,如果要想成为企业伙伴,还需另外缴纳年会费,战略伙伴所需缴纳的费用更高,但只有少数顶级企业才有资格。成为会员之后,若想参会,还得购买入场券。

为巩固世界第一经济论坛的地位,达沃斯论坛只在精英圈子推广,企业入会门槛是年营业额超过50亿美元。

每年年会都有政要、企业家、经济学家、科学家、演艺明星和新闻记者等约2500人参加。

毫不夸张地说,“达沃斯不是一个会议,这是全球决策者的利益网络体系”。

施瓦布骄傲地宣称,“这就是达沃斯的特别之处:它确实是跨学科会议。我可以宣称它是目前全球最全面的年度会议。我用词谨慎,但世界经济论坛如今几乎相当于一个国际组织。”

美国《时代》周刊曾把施瓦布列入2007年度全球最具影响力百人榜,评为最具影响力的“科学家与思想家”。

对此,施瓦布笑称:“我更愿意称自己为艺术家———一位为公众利益工作的艺术家”。

他的“神来之笔”是运作出夏季达沃斯。

4

“作为一个社会机构,达沃斯要保持乃至提高自己的国际影响力,除了传统的权力中心之外,还必须在崛起中的权力中心加强影响力;否则,随着老权力中心在世界格局中所占份额下降,仅仅在老权力中心拥有影响的社会机构影响力也就将随风而逝了。”有学者这么说。

新权力中心显有所指。

2006年6月,“世界经济论坛”在北京设立了办事处,把中国当作了最重要的商业化市场。为此,施瓦布派自己儿子施力伟担任北京代表处首席代表。

他很清楚,“世界上大概没有其他国家的地方政府会给大型会议给出更多的优惠条件。”

果不其然。

当“世界经济论坛”在自己的官网和中国国家发改委网站公开发布了拟于2007年9月选择沿海城市举办“世界经济论坛全球行业峰会暨全球增长型企业年会”的招标信息后,一石激起千层浪。

天津最先得到消息。

“世界经济论坛”总部有位中国员工,曾供职于天津开发区管委会,他第一时间告诉了天津开发区管委会主管招商工作的副主任张军。

张军起初决定以开发区的名义申请,但“世界经济论坛”回复称只能以城市名义主办。最终,信息上报给天津市领导。

天津层层上报,大连已捷足先登。

李泊洲,大连市贸促会会长,接到了北京消息灵通私交的电话后,马上报告了时任大连市市长夏德仁。

夏德仁批复:“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的还有另外十多个城市,都摩拳擦掌。经过角逐。最终,天津、青岛及大连入围。

三城市各有优势。青岛,增长型企业数量多、民族品牌多;天津,滨海新区有国家级政策支持,吸引力强;大连,环境好,基础设施也好,曾多次成功承办大型国际会议。

2006年8月底,“世界经济论坛”考察团,对天津、青岛、大连进行为期各一天的实地考察。

三城市各显神通,市长亲自出马,做申办陈述。

夏德仁向考察团转交了全国政协副主席陈锦华给施瓦布的推荐信。

天津则是刷脸。时任天津市市长戴相龙和施瓦布是故交,他曾以中国人民银行行长身份,参加过“世界经济论坛”在京举行的分会。

相比之下,青岛没什么“大招”。

客观讲,大连的整体实力要高于天津。

与北京近在咫尺的天津似乎一直都在沉睡之中,多年的缓慢发展使得城市基础设施建设中积累了太多欠账,市政设施落伍,被奚落为“全国最大的县城”。

《神州》杂志撰文说:天津成了一个困惑的城市。“北京、上海的发展日新月异,可天津就像一头笨重的老牛,越跑越慢。即使与重庆、武汉相比,天津的竞争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优势很明显的大连,还有一个炙手可热的“吹鼓手”——网红经济学家弗里德曼。

1999年,弗里德曼第一次来大连,印象并不深刻。

2004年,日本管理大师大前研一告诉他:“大连附近大约1/3的人在高中时就学习日语,因此很多日本公司都愿意到这里来。”

这年,弗里德曼又去了一趟大连,然后在《世界是平的》一书中不吝赞美之词,“大连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不仅仅是因为它是个中国城市。这里有宽阔的林荫大道、美丽的绿化带、众多的科研院校和广阔的软件园区,这里毫不逊色于‘硅谷’。”

PS:2007年9月第一届夏季达沃斯论坛召开时,大连投桃报李,专门邀请弗里德曼赴会演讲。

2006年9月12日,世界经济论坛组织北京办事处公布“2007中国夏季达沃斯”将在大连举行,并向大连市政府发出正式通知。

诡异的是,17天后,“世界经济论坛组织”召开新闻发布会,正式宣布,首届夏季达沃斯由大连承办,由天津承办第二届。

妥协的结果。

这不仅是两个城市的较量,也是两个市长的较量。

戴相龙曾打趣说,许多人问我当直辖市的市长和当央行的行长,有什么区别?我的感受是,都非常忙,但央行行长没有人和我竞争,直辖市市长就不一样了。

对于天津的入围,不是没有反对声。

当时,就有落选的申办城市提出异议,“天津是有上千万人口的大城市,不是中小城市,原来你们的标书上不是写着中心城区人口不能超过200万吗。”

“世界经济论坛”北京代表处的人,一时无言以答。

在中国,要想把事情办成,就免不得入乡随俗。

5

相比冬季达沃斯的“平静”,夏季达沃斯更“热闹”。

“世界经济论坛”一位官员更是直接:“中国的地方官员看重政绩,从哪里看?城市的形象很重要。每个城市的首脑都把提高城市的知名度,作为重要的战略。引起海内外的高度关注,就会有更多招商引资的机会。”

为了夏季达沃斯,大连很“努力”:公交司机换装、双语服务上岗、友好广场水晶球“洗澡”、东北路立交桥穿“新装”、学校周边返浆路段修理、清理野广告、百万元快艇装备海上公安、67辆豪华巴士接送达沃斯贵宾、公安交管部门实行单双号交通管制措施、万朵鲜花迎贵宾……

天津不遑多让。

为了使论坛“成为一次最大的招商说明会”,天津“举全市之力”,专门成立了筹委会,下设15个组,对滨海新区的区容区貌进行了彻底整治。按照统一标准,对每一条道路、每一个节点进行清整,包括植被、牌匾、色彩、卫生等方面;签约酒店,均在公共区域安装多国语言系统的电脑,装修了建筑,整治了庭院,审定了食品进货渠道……

这一切让“世界经济论坛”的官员们惊叹不已,“在其它国家召开夏季达沃斯的话,地方政府不可能有这么大热情,给这么多支持。”

更大的惊叹还在后头。

大连首届夏季达沃斯的烟火表演,让英特尔CEO看呆了,“我们在大连的公司,第一批芯片下线的时候,希望你们也能给搞一个这样的烟火表演。我付钱。”

也许是觉得过于浮夸,当第二届夏季达沃斯论坛举办时,组委会暗示天津不要放烟花。

但暗示不顶用。因为浮夸是有回报的。

第一届论坛结束后,大连与花旗银行、美国普洛斯公司、英国电信集团、香港瑞安集团、英特尔等达成合作协议。

李泊洲给首届夏季达沃斯总结了五个满意,“参会代表满意,世界经济论坛满意,国家领导人满意,省领导满意,市领导满意。”

让大家满意的李泊洲也很满意。他因成功申办夏季达沃斯年会,被辽宁省政府授予一等功臣。

6

不得不说,施瓦布的平衡术拿捏地很好,夏季达沃斯论坛花落两家,奇数年在大连举办,偶数年在天津举办。

看似皆大欢喜,但“暗战”继续。大连和天津,又为永久承办权而明争暗斗。

在成功举办首届夏季达沃斯论坛后,尝到甜头的大连希望能比肩达沃斯,成为“世界经济论坛”永远的“双D”举办地之一。

尽管万达总部搬到了北京,但作为“首富”,王健林还是出来给大连站台,“现在人们说夏季达沃斯,还是以那个瑞士小镇命名的。我在想,几年以后,能不能叫夏季大连……。”

但天津也没闲着,毕竟是直辖市,政商资源非一般城市所能比拟。在2008年夏天短短47天里,有5位中央·政治局·常委来国家滨海新区视察工作。

有政策加持,天津当仁不让地将自己视为夏季达沃斯的永久承办地。

更明显的竞争则体现在盖楼上。

天津梅江会展中心总建筑面积9.8万平方米,大连国际会议中心总建筑面积14.68万平方米;梅江的全会大厅可容纳2000人,而大连的全会大厅可容纳2500人。

大连和天津这样“比拼”,让“世界经济论坛”的官员都看不下去了,“有些城市为了开三天的会,投资十亿建一个场馆,不符合我们的初衷。”

两个城市如此大动干戈,无不是将达沃斯当做一张精美的“名片”,希冀能带来魔术般的变化。

7

眼瞅大连和天津出尽风头,其他城市主官们坐不住了。

深圳、青岛、杭州、重庆、西安……都发出怒吼,意欲承办夏季达沃斯论坛。

深圳作为新晋一线城市,正是轻舞飞扬时。

青岛本就对第一次落选充满怨念。

杭州成功举办过G20峰会,又将承办亚运会,志得意满。

重庆和西安则打“感情牌”。

“中国这么大,为什么给大连一个机会,就不给重庆一个机会,重庆也很美。”

“在中国办活动,本身要和中国政府的政策导向结合,滨海新区的开发让天津脱颖而出。那么,西部大开发的政策,也应让内陆城市在这方面得益。西安,是西部大开发的重要桥头堡,有辉煌的历史文化,工商业也发达,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办一个?”

……

听起来都好有道理。

一旦重新启动申办程序,大连和天津将和更多的城市一起站到起跑线上,开始第二轮的赛跑。就看施瓦布怎么巧施“金手指”。

不过,暂时没有挤上“班车”的城市也有妙招。夏季达沃斯论坛还有一个环节:城市之夜。

会议期间,空出一晚,给其它城市去做推广。当然,要交钱。

当然,这钱是值得的,在一个耀眼的舞台打了一个大大的广告。

广州,就是这么干的。

作为世界上唯一千年不衰的商业城市、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和中国改革开放的先行者,广州这几年的风头被“小兄弟”深圳给抢了去。

得想办法。

开放是广州的最大优势,于是主动出击、走进夏季达沃斯,成为论坛的重要伙伴城市。

从2014年开始,每年的“广州之夜”都会为参会嘉宾展现独具特色的岭南文化元素,2018年更是达到高潮,由雪松控股主办。

雪松控股是广州本土成长起来的世界500强民营企业。这也是“广州之夜”首次由民营企业主办。

夏季达沃斯论坛上一小时的独家时段,是企业拿钱都买不到的广告,价值不言而喻。把雪松控股推向前台,是广州振兴民营经济的信号。

2019年夏季达沃斯论坛“广州之夜”依旧是雪松控股主办。

杭州有阿里巴巴,深圳有腾讯,广州这是要力捧雪松控股的节奏,不知道出走深圳的恒大作何想。

在托马斯·曼的小说中,达沃斯被当做一座“魔山”,出没其中的人各形各色,各种思想碰撞、迷惘,但那里也是破局的起点。

达沃斯论坛,仿若一面镜子,映射出中国的万千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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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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