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来源创业邦专栏鹿鸣财经,作者周有辉。
“都魔怔了,满大街人打电话都在谈‘点点’。”
“点点”,点焊机,是一种低端的口罩生产机器类型,承担粘合口罩耳带的最后一道工序。自2月份后解封开始,“点焊机”三个字宛如致富的金山,吸引着一波又一波资本的疯狂涌入。
一个成本价几毛钱的口罩,出产价能达到一元到两元,一台最低端的手动点焊机,一天能造出一万片口罩,最低产量尚且如此,产业利润可想而知。
相关数据显示,号称“无纺布之都”的彭场镇,民营无纺布企业林立,无纺布产量占全国总产量的60%,占据全球市场份额的四分之一。这两年一度陷入经营困境的小镇,受疫情影响,当地经济陡然上升,处在口罩产业链的每个人都赚得盆满钵满。
不过,经济繁荣、暴富神话的背后,口罩市场的道德底线一再被刷新,所有人都想从中分一杯羹,导致了市场的乱象丛生,为急需成熟发展的彭场无纺布产业留下了一地鸡毛。
截至4月10日,仙桃多部门联合,共取缔非法小作坊273家,扣押不合规口罩4600多万只,没收不合格口罩241万只,立案查处违法案件154件,移送公安机关案件9件,罚没金额逾千万元。
无纺布之都的名号能保卫下来吗?
彭场是座架着梯子的金山
“仙桃剪头发卖锅块的都去做口罩了,已经到了个魔怔的状态。”
“本来就被疫情困在家无事可做,一听这个买了机器,那个进了厂子,老待在家里婆娘都看你不顺眼。”
(图片来源:江汉热线)
疫情之下彭场镇封村封路一个多月,三月中旬解封后,口罩成为紧俏的商品,口罩机器在彭场全速涨价,抢运、抢修、抢工、抢时成了常态。无纺布产业逆势而上,出现了家家户户做纺织的盛况,机器轰鸣声在太子湖工业区连绵不绝。
彭场镇做口罩其实早有历史,无纺布产业是劳动密集型的产业,于上世纪90年代初从沿海城市转移到内地仙桃,两次传染病的爆发是彭场镇发展的契机。
03年非典,口罩生意突然红火,引来各路经销商侧目,产业开始壮大,08年禽流感,倒爷在公路边像收菜一样收口罩,当地的无纺布企业逐渐成熟,成为湖北省首个出口过亿美元的产业集群,以彭场镇为核心,全市从事无纺布生产加工企业资产总额达117832.97万元。
“点焊机,打片机都是非典那会儿富起来的大厂淘换下来的,大多生锈或者损坏了,有眼力的人在复工之前就早已翻新修好。”
新冠疫情的爆发让当地人看到了商机,有两次传染病的“发家史”令整个彭场无纺布产业再度陷入无意识的“疯狂”当中,特别是技术含量较低的中游链条,出现许多无证的家庭小作坊,左手进一台万把块的点焊机,右手门边就有人蹲着收口罩了,投资回本就一星期的事,暴利行业莫过于此。
产能的过度释放导致了上游原料的供给不足,口罩的核心原料熔喷型无纺布,是过滤颗粒物、防止细菌、血液渗透的关键。
在疫情到来之前的2019年年中,优质熔喷布价格在每吨3万元左右,普通的每吨不到两万元,虽然彭场镇贡献了熔喷布60%的产能,在三月中旬仍然炒到了6万每吨,近期甚至高达12万元每吨,买熔喷布因此被彭场人谑称为炒股。
纵使风险巨大,在高额利润的诱惑下,仍然有许多人毅然入局,商人走了倒卖机器、倒卖口罩的路子,创业者兴建口罩工厂,有些坐班的人请长假去工厂上班,手头有钱的开始投资口罩生意。口罩产业链上的每个人都是一副焦虑慌张的面孔,生怕错失了这波挣快钱的机会,彭场的无纺布产业竟成了一场赌博。
市场的混乱必然会波及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据仙桃市人民政府网上12345的留言公开信息表明,自3月中旬起,就不断有市民投诉点焊机的噪音扰民,投诉无资质的家庭作坊制作三无口罩。政府一管再管仍是焦头烂额,疲于应对,最终决定从源头上把控,管理熔喷布的市场。但过热的市场逼出了人性的阴暗面。
4月10日,在仙桃市收缴的一批口罩当中,甚至有使用纸等假冒产品来充当,根本起不到基本防护作用的口罩。二十年精心耕耘,一只假冒伪劣的口罩就让仙桃彭场无纺布之都的名声岌岌可危。
彭场没能稳定的市场不仅有外地游资冲击的客观因素,也有行业本身长期存在的历史痼疾。
内地小镇的传奇之路
当地的龙头企业,新发塑料制品有限公司,董事长付立新是一名传奇人物,在1986年,签下了第一笔沿海地区外贸公司的外贸订单,顺利交货后,外贸订单逐渐增多,无纺布产业渐起。
到了2003年非典时,仙桃无纺布产业爆发式增长,很多彭场人都还记得当年“无纺大跃进”的盛景。
“突如其来的口罩订单让每个公司日夜加班都无法完成。几乎一夜之间,彭场以及周边乡镇就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许多无纺口罩小作坊,各地赶来的经销商干脆坐在厂子门口抢货。”
看着眼前唾手可得的利润,许多老板抛弃常规订单,疯狂赶制口罩,唯有付立新保持着冷静。“非典不可能一直存在,为一时的利益丢掉众多多年老客户,一定不划算。”保持自身生产节奏的同时,他不忘规劝后起的同行们。
非典平息之后,市场验证了付立新的判断,也让他收获了更多的客户。一味扩大产能的企业老板失去了口罩订单后无事可做,发展停滞。但在那一年,彭场乃至整个仙桃在无纺布业内名声骤响,付立新也再次以他的诚信和气度,带领同行们维持住了特殊机遇造成的产业规模,基本奠定产业集群化的雏形。
2008年禽流感肆虐,彭场镇抓住了机遇,再趋辉煌,产能急速扩大,从事无纺布产业的公司达到了数百家,但也为后来遇到的外贸困境和劳工缺乏埋下了伏笔。
由于欧债危机,以外贸业务为导向的彭场无纺布产业一度因为缺乏资金,而未能完成产业升级,陷入了与江浙等地企业日益激烈的价格战竞争当中。
除了资金缺乏外,劳动力成本持续上升、后续劳动力补给断档、国外参与同类产品生产竞争,都把仙桃无纺布产业逼至岌岌可危的境地。
虽有着全球市场四分之一的份额,两次公共卫生事件为产业迅速完成了原始积累,却难以发展出比肩3M、霍尼韦尔的口罩巨头,民营企业的艰难确实让人唏嘘。
最后彭场镇向高端无纺布产业的迈进还是靠着与央企恒天集团合作,和彭场人邓连华成立了恒天嘉华公司,引进了享誉业界的莱芬生产线,耗资4.5亿,全球仅三条,产能提高了3倍,利润增加了5倍。
央企和本土企业的整合大戏震撼了彭场无纺布产业的从业者,国企无可比拟的竞争力“缓慢”推动了民营无纺布产业的升级,警醒着每一位彭场镇的企业主,传统市场已经日渐饱和,企业急需转型,研发高附加值的产品才能在世界无纺布产业有立足之地。
打江山易守江山难
距离彭场镇转型的号角吹响已经过去了五年,历史的记忆与当下的场景互相辉映,不变的是躁动的人心,这一次疫情为彭场镇带来的是机遇?还是危机?
彭场镇无纺布的产能相较过去几年有了质的变化,鞋套、圆帽、一次性防护服和口罩的制造工艺早已成熟,可新冠疫情发生的特殊节点让产业链无法全速运转,产业集群化的优势无从体现,但是彭场许多家正规企业仍然在疫情期间紧急复工74家,日产医用防护服超6万件,日产口罩3000万片,防护用品占全国供应总量80%。
然而就在仙桃解封后的一个月,“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这样铤而走险的话语开始被狂热的投机者奉为圣经,连当地人都形容彭场镇就是现实版的“塔寨村”。 “有点点吗、有片片吗”成了时行的黑话(“点点”指点焊机,“片片”指打片机,用于焊接和切割口罩边缘的机器),三无口罩厂的“不法商家”因地制宜,家庭作坊的现象屡见不鲜。
三无口罩以彭场为中心,甚至有向外扩张之势,镇属的村落,隔壁的城镇都有群众举报三无口罩的情况。
打脸来得猝不及防。
4月12日,人民日报发布仙桃查封4600万口罩的新闻再次把彭场的三无口罩现象推上了风口浪尖。
彭场镇一路拿到“无纺布之都”金字招牌实属不易,亟待转型之时需要每个彭场人的努力,彭场镇无纺布产业的发展速度、经济效益和整体实力都居于行业突出水平,但始终未能形成品牌优势,产业集群化没有产生稳固的消费者印象。
而口罩是防止病毒感染的第一道防线,制作口罩不仅要保证原材料的质量,还有生产环境的严格要求,并非小打小闹、没有职业操守的小作坊可以承担的重任。
如今国内疫情渐渐缓和,但仍需要和病毒长期存在,况且国外的疫情仍不见好转,口罩的质量保证等于人们生命的稳固防线,彭场镇的口罩本应在此时打响内地市场的知名度,向外承担中国制造形象的重任,却有可能败在三无口罩的泛滥上。
但时间还在流动,政府的严加监管或许能为彭场镇带来一丝曙光,改变外界对彭场镇的印象,扭转彭场镇全民投资口罩的怪现象,健康持续的产业绝不是一蹴而就发展而成的。
彭场的口罩,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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