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孩子

教育的本质是什么?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qspyq2015),作者刘子,创业邦经授权转载。

每个大人,都曾经是孩子

恕我不是一个新闻人,昨天看到朋友圈里的文章,才知道一朵叫缪可馨的小花骨朵儿,还没来得及开放就凋谢了。

谢谢那些有真正正能量的自媒体人。我只是一个反应比较慢的写作者,前日刚写完一篇揶揄班主任要求家长为区长直播带货购物、并将统计数据上报教委的文章,充满一个中年人无力的反思。

今天看到这个消息,又充满无力的愤怒。

这种无力、失望、悲伤,让我想起多年前,一所乡村中学教室门口被人扇耳光的乡下少年。

那时十一岁,上初一。班主任外出考察,走之前布置了一项特殊任务:班干部们轮流值班,记录晚自习期间交头接耳、睡觉等不守纪律的同学,待他考察归来一并上交。

那时我是学习委员,也肩负了这一“神圣使命”。我秉着客观公正的态度,确实记录了几个扰乱自习秩序的同学。维护秩序之余,小心谨慎,积极参与维护学习“正能量”建设。

一周后,班主任考察归来,在课堂上统计、公开各班干部的“小报告”。我十分惊讶,某本小本子上居然有我的名字。

随着名字一一从班主任口中奔涌而出,最后意外地发现,全班只有班长和少数几个女生没被“揭发”。

先是男生,几十个十岁到十一二岁的少年被一一叫到讲台前,满满当当,一直到黑板前……墙前……门口……困惑、战战兢兢、不知所措。轮到女生,她们扛不住精神压力,站在位子上哭成一片。

教室已经站不下,我们几十个男生被叫到走廊上,面对面站成两排。班主任怕自己手疼,下达了一个命令,两排少年各自向对面的同学抽二十个耳光。声音必须响亮,班主任“听不清的”,重新抽。

我从小品学兼优,又是个老实孩子,哪怕父母都没打过我耳光,一种愤怒和羞耻感迎面而来。随着前面几排啪啪抽过来,情势成为现实压迫下一种无可逃避的无力和残酷感。

后来,轮到我的时候,只剩下脑子里的一片空白,我抬起手,机械地抽向对面的同学,对面同学同样机械的巴掌,同样清脆地落在我的脸上。

二十个耳光抽完,只有脸上火辣辣的痛感,以及内心开始翻涌的委屈、憋屈。抬头一看,班主任正在抽最后一个落单的同学。大家忍住内心的五味杂陈,好几个为最后的倒霉孩子破涕而笑,我也只好低头装作擤鼻涕,偷偷擦一下眼角……

那时的乡下,家长们还无比信任、尊重老师,老师个别体罚学生,也不是太奇怪的事。同学也都没有告诉家长。后来,大家都渐渐忘记了这件事。

前两年,跟一个初中同学偶尔聚会,聊起少年往事,才发现这事原来牢牢烙在大家的心中。我们对望一眼,看见彼此深深种在心中的无力的悲伤。

今天,当我们纷纷成为人父人母,该怎样去安慰走廊上的那些少年,该怎样去拯救那些名叫缪可馨的花骨朵儿?

悲伤之上的悲伤

在讨论“怎样”之前,更悲伤的,是要问一声:为什么?

那个名叫“505一家人”的班级群,出现了整整齐齐为缪可馨的语文老师“袁老师”点赞的刷屏大拇指,更令人感到悲哀。

原来我们这些大人,还是当年那些个少年,自卑、懦弱、盲目、愚蠢,以及无力。

他们并非不知道“袁老师”的为人,也有人通过自家孩子了解了一些经过,在一条生命还飘落在空中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站队、表态,除了害怕自家孩子今后被穿小鞋,更在精神上放弃一个大人的良知与尊严。

笔者在批评班主任要求家长为区长买单的文章中说,中国的父母,可能是世界上最辛苦、也最懒惰的成年人。

说辛苦,自不必多说,大家都懂。家长们供着小孩,还供着老师、班主任、校长、教委领导……谁吼一嗓子,再牛叉的家长也得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然而中国家长又是最懒惰和愚蠢的人:

表现一、推卸责任。

“孩子就拜托老师您了”,以前是“帮我好好管教”,现在是“帮我多照顾照顾”,孩子的将来,完全交给学校和老师。就像房子,一旦交付,责任自不在我,顶多上手修修补补。

可以理解,家长们已经够累,巴不得做“甩手掌柜”。与责任一起推出去的,还有塑造“产品”的权利。只是对于权利,大家都有点陌生了——啥?要啥自行车。

表现二、自觉维护套路。

啥是教育?不是教材么?不是老师教的么?不是考试考的么?不是教委要求的么?不是大学选“专业”么?不是毕业铁饭碗么?

好吧,都是。

表现三、表面数字化。

啥是管理绩效?不是分数么?不是排名么?不是会几种才艺么?不是将来专业毕业能拿多少工资么?

简单粗暴、清清楚楚,多好。

家长们,别怪自己被瞎管,毕竟自己也在瞎管。

潜规则,都懂。可为什么会有潜规则,何尝不是自己放弃权利、随波逐流的后果?

人们为了“各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只怕哪天大雪临门,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人们啊,醒醒吧,救救孩子,不能再做鸵鸟,假装自己看不见。

小花骨朵儿,你才是正能量!

罗曼罗兰在《名人传》里说,必须对太相信令人失望的豪言壮语的民众说:英雄的谎言是一种懦弱的表现。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看出世界的本来面目并仍去爱它。

小花骨朵缪可馨在她的作文中分析了唐僧、孙悟空、白骨精的角色后总结:“不要被表面的样子,虚情假意伪善的一面所蒙骗。在如今的社会里,有人表面看着善良,可内心却是阴暗的。他们会利用各种各样的卑鄙手段和阴谋诡计,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能写出这样句子的孩子,也许是看过“世界本来面目”、看过虚情假意、看过卑鄙手段的。

我的朋友老余,就时常面对老师家访或被动拜访。规矩都懂,这时候红包不能少。为了让孩子相信正能量,他们夫妻俩每次都得想方设法背着孩子塞(不得不说,不是所有老师都收红包,尤其上海的老师,很多都会谢绝)。

只是,孩子会不知道吗?

我们都不再是从前那个“少年”,只有这个小花骨朵儿还是——“作业有点多”但依然“沉迷于学习和作业”,知道爸爸爱抽烟又不利健康做“戒烟视频生日礼物”,会写各种俏皮可爱的小日记,明知老师刁难依然选择说自己想说的话……

“正能量”这个词诞生已久,只是,今天如果要问,什么是正能量?谁能给个准确的定义?

对不起,我也给不了。

我只是想,大概像这个小花骨朵儿一样,即使明了真相,依然热爱她的工作(学习)和生活,依然表达着真实的自己,这大概才是真正的正能量吧!

——不要误会,笔者绝非“正能量爱好者”。恰恰相反,作为成人,谁又不是同时充满负能量?

而正如一个人的两面,一个真正正能量的社会,应当是人们既有积极的自由(比如“说不的自由”),又有消极的自由(比如“不说的自由”)。最好的状态是,勇敢者推动积极自由,懦弱者捍卫消极自由,两者相加而不是互相指责、相减。

我们要赞美“说不”的能量,也要捍卫“不说”的自由——但当然不包括说谎的自由!当“505”里面的一些家长打着正能量口号,昧心排队点赞,取媚“权威”,颠倒黑白,这样的父母已经和“袁老师”一样,成为孩子最坏的老师了。

救救孩子,那么就从拒绝成为“505”开始!

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

鲁迅先生在100年前喊出“救救孩子”,那时的成人作为古代礼教的看客和帮凶,愚昧麻木,不知觉醒,帮助古代礼教吃人。中国的富强只有寄托在孩子身上,救孩子也就是救中国。

鲁迅先生的礼教吃人有其特定的时代背景。今天我们的现代化教育,已不可同日而语——只是似乎走入另外一个极端。

现代教育有一个重要的理论,教育其实是一个工具,要把人力资源转变成人力资本的工具。变成人力资本干什么?就是配合产业资本,为产业资本服务。制式教育的结果,就是学校所学都是标准制式教材,人力培养都按照商业、市场的标准塑造。

制式教育给现代经济带来光亮,但正如你直接拿手电去照人的眼睛,最后会导致那个人“在光明中失明”,除了你手电射出的光芒,他什么都看不见。

当一代人眼前只有一种光亮,而且无比耀眼,他得到的,和失去的,可能一样多。

比如,制式教育的殿堂北大,近些年,从博士翟天临到到同时劈腿数十人的博导,从充满权力意志、因PUA频上热搜的学生会主席们到失联二十余年、远遁重洋的博士后,从北大方正、北大青鸟、北大资源房地产等各行业的深谙其道,到以340亿元成为全国收入最高的大学,作为曾经最“重思想”的大学,渐渐雄踞现代经济和“娱乐”版面头条。

似乎经济越发达,文明越现代,教育的本质就越模糊。这个时代的教育,也正日益被经济、政治双重裹挟,沦为“名利场”,个体的思想、精神独立,正日益成为梦幻泡影。

这是为何?

也许,当代中国最缺的,不是公民教育、专业教育,而是人的教育。

还是当年那所乡村中学,之所以失望之后没有灰心、沉沦,是因为我在那里感受到的,更多的是人性的温暖。

那时的乡下寄宿中学,生活条件极其艰苦,学生宿舍一排大通铺,夏天蚊子横行,冬天寒风凛冽,全靠生扛。

初三那年,教语文的赵宜平老师刚和吴新华老师结婚,两人就有了两间教师宿舍。他们把其中一间收拾出来,把我和同学老钟接过去住。那间小屋子,还兼做他们偶尔的厨房,我们又跟着蹭饭、加餐,冬天不冷了,伙食也升级。事实上,我们家境贫寒,与他们无亲无故,依然能享受到他们的无私关怀。

其他老师同样如此:

教化学的戚淑芳老师经常在晚自习后拉一堆学生去她的宿舍补课,补得晚了给大家操弄起夜宵,滋滋的香味至今难以忘怀;

教英语的曾祥兵老师孩子脾气,把完不成学习任务的同学关在教室,一对一考核完成才放出去打饭,自己也一起饿肚子;

教生物的陈小云老师把好些个学生“关”在他的小屋自习强化,自己跑到其他老师的房间蹭睡;

那时的内地乡村落后封闭,我们这群十一二岁懵懂无知的乡下少年,成绩再好,最好的出路不过考个师范回乡教书、上个省内中专毕业端个铁饭碗。年级主任易宪裕老师领着各班主任未雨绸缪,早早教导大家考高中、上大学,树立远大目标,奔赴外面的世界。于是毕业那年,我们学校以创纪录“多”达10人的名额,考上重点高中……

那所乡下中学的老师们,不曾以贫富、背景区别对待学生,不曾以嘴甜、嘴笨亲疏学生,凡是求上进的学生,无不苦心栽培。他们用自己微薄的人性光亮,温暖、引导、照耀着学生。纵使那些读不进书、贪玩、未被“照顾”过的学生,也没有怨恨,直至今天依然尊他们为师为友。

至今想来,那也许是我人生中接受过的最纯粹、最“高端”教育的地方。没有之一。

雅思贝尔斯在《什么是教育》中阐述道:教育的本质,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

教育不是为了完成上一代对下一代人的奴役,而是为了让下一代有更多的创造与自由。不是为了实现上一代人的理想,而是让下一代人能够寻到自己的理想并有机会实现。

教育的本质是什么?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回望那所艰苦却充满人性光辉的乡村中学,我曾失望、无力,也曾被救赎、照耀,也许可以作为一种答案。

“救救孩子“,并不是口号。而是我们所有人都应该,而且可以参与的一生事业!

作者介绍:刘子,民间观察派,独立思考者。上海朴人资产合伙人,乡村旅游&产业研究中心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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