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凤凰网财经,作者:风暴眼,创业邦经授权转载。
编者按:
在擦鞋阿姨眼里,十余年前的义乌商贸城,中庭里坐满了外国人,处处都是生意。如今,当初的100来个擦鞋阿姨只剩下小10人。年过半百的她们每天走4、5万步,走的路越来越多,鞋子越穿越费,擦鞋的收入却只有过去的一半。
01 “笑到他脸上去,他就擦了”
53岁的胡根兰,最近走到哪里都会被认出来,无论是在义乌的外商还是路人,只要喊一声“网红阿姨”,她就会回头大声应道“是我!”一个月前,她一边擦鞋一边用多门外语和老外“谈笑风生”的视频火出了圈,获得上万点赞,网友感叹:“擦鞋都擦出了国际化专业化,太卷了!”
12月初,《风暴眼》跟随她从义乌国际商贸城一路走到3公里外的夜市,穿梭在一家家商铺、餐厅、咖啡店、棋牌室里。她脚程飞快,到处和熟识的陌生的外国人热情打招呼,像老友见面一样寒暄。哪怕是初次见面的外国人,她都敢上前去拍人家的肩膀,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喊一声“Shoes! Wash wash!”
“Tomorrow”,当遇到推脱,她把嘴一撇,用手比划个数字怼到人脸上,杂着中文回一句:“还有4个小时就tomorrow喽!”有时面对阿拉伯人,甚至做个踢腿的假动作,拉长声调笑骂一句“alibaba!”引得对方直笑。
她这带点“江湖气”的豪爽和蛮劲儿,一部分来自她“社牛”的天性,也有一部分,是在十多年“搞钱”生涯里磨出来的生存技能。“笑到他脸上去,他就擦了”,在义乌,擦鞋绝不是守株待兔,必须要横冲直撞。
图:胡根兰在徒步去夜市的路上
因为生意并不好做,竞争无处不在。在这片区域,有小10人靠着同样的行当为生。她们大多来自江西贵溪的乡村,没上完小学,但都会几句散装英语。碰上穿着皮鞋的外国人,完全看谁眼疾“脚”快。
这一天,胡根兰到晚上十点多还没擦上几双鞋,神情渐渐有些沮丧。在夜市的餐厅门外,她几番看到其他擦鞋阿姨的箱子横在门口,更着急了。
擦鞋阿姨和夜市餐厅老板之间有个默契的“江湖规矩”:阿姨把工具箱放在店门口,进店把要擦的鞋脱下来,拿出去擦,尽量减少对店里顾客的打扰。而同行看见横在门外的擦鞋箱,会立刻明白已经有人“占了山头”,也就会另寻他处。
但胡根兰转身离开后,还是觉得不甘心。生意已经很少了,哪还有放弃的道理?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她一个急转身折回这家餐厅,冲进去游鱼一般穿梭在抽着阿拉伯水烟、打着棋牌、喝着咖啡、谈着生意的扰攘人群中间,在最里面的一桌交涉了几句,随后两眼放光地转回身,穿过一片浓浓的水烟烟雾,捧着一双皮鞋挤了出来,像捧着难得的战利品。
图:胡根兰在夜市擦鞋
胡根兰和早来一步的擦鞋阿姨,只是迎面对视了一眼,没有多说话。事实上,在这里,擦鞋阿姨之间抢生意闹矛盾也是常事。
早年间,阿姨们甚至有更强烈的地盘意识。商贸城里的擦鞋阿姨有各自营业的区域,超出区域揽客会遭到围攻。64岁的吴桂秀,尽管在商贸城有着最老的资历,人缘不错,但是也因为去别人的地盘被同行骂过几次。有一次,她擦鞋时,把高塑料凳空置在旁边,就有同行拿走了凳子。她气冲冲地去理论时,对方直接赶人:“不要在这儿擦鞋,出去!”
抢单有时也会两败俱伤。有一次,吴桂秀和别人“撞单”了,俩人都看到目标对象,但是都不退让,争吵了起来,吵得正凶时,外国客人脸色一沉,干脆不擦了。
对她们最有约束力的还是商铺或餐厅的驱赶。有些店铺担心影响生意,不允许擦鞋阿姨入店。
六年前,吴桂秀曾在商贸城的一家店铺里,被老板一脚踢破了箱子。她记得,老板不耐烦地喊了一句“不要进我店里来”,伸手在她背上推了一把,劲儿很大,背上甚至出了红手印。她当即打电话报了警,老板最后给50元赔偿了事。
在发达的商业世界,擦鞋是商品贸易链条上微不足道的末端环节。胡根兰每天走四万步,犹如一个不停歇的陀螺,她的脚因此没有好过。因为每天走太多路,左脚已经肿了二十几天,没当回事,走起路来有点深一脚浅一脚。早些时候,脚板上长了两个鸡眼,疼得不行,她花两三百买了双乔丹运动鞋,是自己最贵的一双鞋了,如今鞋底已经快磨平了。
她就想拼命挣钱,补贴家里开支。老公在老家养鸭子,挣不了几个钱,她每月能挣大五千,几年下来,攒点钱,给孩子和老人用用,看看病,很快又用光了。
图:胡根兰满手是口子和鞋油污渍
02 当擦鞋匠卷起外语
胡根兰有许多令人惊叹的地方,她甚至被网友送上“擦鞋匠天花板”的称号。这当然不是说收入,而是说她自信地切换多种外语,能和外国人无缝衔接地聊家常,很多学习英语多年的网友都感慨自愧不如。
胡根兰自称能说上百个英语词句,还会少量的阿拉伯语、韩语和西班牙语。在商贸城,学英语并不是一件新鲜事,商贸城会不定期举办英语晨读和训练营活动,帮助商铺的老板娘做生意,老板娘会拿着汉字标注发音的英语单词卡片背诵。
图:义乌国际商贸城内的晨读基地
但胡根兰学外语的方式完全是野路子。她从来没参加过商铺老板娘的英语晨读。那个时间,她还要擦鞋赚钱呢。另一方面,胡根兰也不认识英语卡片上的汉字注释和标音。
她完全靠用脑子记。每次和会说中国话的外国人交流,都是她学习的机会。一边擦鞋,她一边对外国人问东问西,“开门怎么说?关门怎么说?”她就这样全记在心里。
她完全是随处捡拾,有时看到行乞的人,用一长串拗口的发音,跟阿拉伯人打招呼,“萨瓦玛丽卡小克朗”,她有些好奇,一问是“你好”的意思,自己也默默记下来。
“记性好”这一点,连跟她关系不太和睦的擦鞋阿姨,也忍不住“夸赞”。胡根兰也知道自己的这一点会吸引别人“赞赏”的目光,还会特意强调自己“大字不识一个”。
胡根兰没上过一天学。在她生活的那个年代,江西贵溪农村,很多女孩都没学上。她家里有6个孩子,三男三女。她和姐妹一样,早早嫁了人,然后辗转上海、温州等地打工,在厂里生产雨伞、灯泡,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
胡根兰不认识汉字。也不能说完全不认识,她指着玻璃门上的“元”字,说:“这个我认得,念‘块’,是钱的意思。”这是她最常接触到的字,是关系到她吃饭的事。她在一块看板前,指着“眠”字说右面的半个字认得,是“人民”的“民”。她接连认出了几个简单的字,说这些都是她家人名字里的字。
每认出一个字,她就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响亮的“哈!”声,像个孩子一样充满兴奋和激动,一边抬头寻找下一个认识的字,一边口里重复着那句“我一天学也没上过,可怜呐,可怜呐……”
有时连义乌做外贸的老板也会说,“她人很聪明,那么多擦鞋的,为什么就她火了?因为干好了自己的本职工作,那几句英语说得太好了!”
图:义乌国际商贸城中庭
当然,胡根兰的英语很蹩脚,语法错误,完全根据中文意思组装词句,甚至胡乱夹杂着中文。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和人拉家常。她会称赞客户是 “big big boss”,“big big money”,她只懂得“how much”,不知“how many”,略懂一点阿拉伯人的多妻制,会问人家:“how much wife?”“how much baby?”
初次照面的外国人会被整得一愣一愣的。但是常来义乌的外国人,很快就会习惯这种“中式英语”,还会被她逗乐,颇有兴趣地和她攀谈起来。
胡根兰会趁聊得起兴,说一句“we are friend”,外国人喜笑颜开,也回应:“you are my good friend”,接着竖起拇指,满意地说“professional”。
不过,这一切都是胡根兰想让客户满意的技巧。她常见机说,“tip tip!”,以争取更多小费。像勇闯大观园的刘姥姥,胡根兰知道自己扮演好什么角色,提供什么样的情绪价值,就能够得到什么样的回馈。
03 “十年前才热闹哩!”
懂点外语,几乎是所有义乌阿姨们必备的生存技能之一。“金华是中国的,义乌是全球的”的说法一点也不夸张,甚至,在国际上还衍生出“义乌指数”,用来预测美国总统大选结果。
阿姨们跟着家乡里最早走出去的人,感受到了“金钱的风向”,走出大山和封闭的农业环境。她们没有技能,也大多不识字,直接可上手的擦鞋行当成了最快挣到钱的方式。
她们有的曾辗转上海、江苏等城市擦鞋,但后来,大多擦鞋阿姨最终在义乌落脚。吴桂秀就是这样,2010年左右,她被亲友喊了回来——“外国人多,很好赚钱!”义乌的新变化对她们有着强大的诱惑力。
那时,物美价廉的中国商品走向全球已经进入飞涨期。义乌庞大的国际商贸城拔地而起,210多万种商品,每年销往全球200多个国家,义乌逐渐发展成“世界超市”,影响着全球消费者。2005年,义乌国际贸易额首次超过了国内贸易额。6年后,美国市场70%、欧洲市场40%以上的圣诞用品都被义乌商品占领了。
图:义乌国际商贸城里的圣诞用品
吴桂秀记得,在广交会、义博会(中国义乌国际小商品博览会)期间,或者欧洲杯、奥运会等全球性的大型活动期间,这座从前的小县城,变得异常活跃热闹。商贸城大大小小的中庭里、商铺里,各国商贾人头攒动,座椅都坐满了。
义乌像一座建在市场上的城市,向全球敞开大门。一开始的常客是欧美面孔居多,欧债危机后,各种肤色的外国人从巴西、印度、阿联酋、叙利亚、巴基斯坦、伊拉克等国家涌来。
吴桂秀记得,来义乌寻找生意机会的外国人,也是一个带着一个,一群介绍一群,才慢慢多起来,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在义乌买了房子、成了家。
外国人持续增长,也让义乌成了全国唯一具有审批、签发外国人签证和居留许可权力的县级城市,义乌成了“世界的义乌”。专门为外国人服务的各类设施、业态也丰富起来,在异国风情街,可以吃到阿拉伯特色美食、法国大餐、巴西烧烤,市中心到处是林立的酒店,机场、高铁等场合随处可见VISA、AMERICAN EXPRESS、JCB等国际化支付方式。
图:义乌的异域餐厅
当初“鸡毛换糖”的贫瘠土地,如今俨然国际化大都市的模样,让擦鞋阿姨们觉得恍惚。胡根兰还记得,自己刚刚在商贸城里擦鞋时,二三楼还没有装修好,她经常不自觉地担忧,这商城会不会没多久就倒闭了。没想到后来不仅没有倒闭,还一盖盖到了五区。
吴桂秀明显地感觉到生意有了起色。过去在义乌擦鞋,一天能赚七八十,自从外国人多了起来,有时候能赚一两百元,旺季甚至三四百元。很多擦鞋阿姨,依靠擦鞋,每月挣六七千,这是她们曾经不敢想的数字。
外国人的到来,也给这座城市注入了新的“机会”,许多不好就业的小商贩们都涌过来了。在餐厅吃一顿饭的工夫,可能就会碰上6波形色各异的叫卖人员——挑着扁担卖草莓的商贩,卖花的老弱人员,拄着拐收钱点歌的残疾人,反复上场……在一些光影斑驳的餐厅门口,可能同时看见兑换外币的摊位,和说着外语的乞丐。在国际商贸城门外,也会撞上扎堆的黄牛,想方设法把客人招揽到外面的门店去。
义乌,杂糅着高速发展的经济、贸易和国际文化,吸纳着动辄数百万的订单和现金流,吞吐着四通八达的供应链、物流,也包容着这些每单赚个5块10块小钱的底层谋生者。
然而最近几年,他们明显感到外国人似乎变少了。商贸城的中庭里很少像以前那样坐满人了。
图:义乌国际商贸城中庭
疫情,似乎是义乌的一个转折点。从义乌统计局的数据来看,2023年,外商入境次数是36.7万人次,尽管同比有所上升,但依然只有疫情前的7成。
很多擦鞋阿姨,因为疫情管控,短暂离开了义乌,去年以后又陆续回来。她们对于身边的变化,很难有具体的感知,只是觉得自己走的路越来越多,挣到的钱却似乎只有之前的一半了。
外国人减少了,有一部分原因是,许多中国商人走出去了。
中国商人把批发、商贸、超市等开到全球各地,包括非洲、欧洲。疫情以来,墨西哥批发市场几乎都被中国商人攻占了。今年6月,在义乌商贸城有门店的波波,就跑到墨西哥寻找机会。他所在的墨西哥批发商城,有许多都是浙江人、广东人。他们在当地做批发零售,许多墨西哥的商户直接从他们手里拿货。
外国人在当地就能买到中国商品,再加上电商兴起,也替代了大量线下造访,人们无需再跨越重洋,来义乌做贸易了。
早在2016年,小商品城就曾在年报中表示,采购商对市场的依赖度有所下降。随着网络信息技术、现代物流配送的快速发展,一些外商越过义乌市场,直接转向了外地专业市场、生产基地、工厂采购。
04 几近消失的行当
当然,商业生态的变化,也席卷到擦鞋行当。在过去的十余年,擦鞋阿姨锐减了90%。整个商贸区曾经有100多个擦鞋阿姨,但现在只剩不到十个了。
“夏天是擦鞋的淡季,人们穿布鞋和凉鞋比较多,穿皮鞋的人变少,有时候一天只能赚30元。”胡根兰告诉《风暴眼》,最麻烦的是,现在生意越来越冷淡,也跟人们的消费习惯变了有关。
擦鞋阿姨迎面撞上的,是一个时代的变化,人们生活水平、消费习惯的不断演变。生活更多元了,即使是生意场上,也不是非要皮鞋才能彰显身份。行人穿运动鞋的越来越多,便宜的鞋也多了,有的二三十块钱买一双,脏了干脆丢掉。有人可能几年就换一双鞋,也可能一次买几双换着穿,擦鞋的需求变得越来越少。
在义乌人林凤眼里,擦鞋阿姨越来越少了。2002年,义乌国际商贸城初运营时,她就来了,一直做清洁卫生。她记得,早期有一百多号擦鞋阿姨,分布在商贸城不同区域的中庭处,三三两两地招揽外国客人擦鞋。当时1区大概有50人,2区30人,还有一些是夫妻档,两人带个罐子装点菜,中午就凑合一顿。
早期,义乌有一家擦鞋公司,对擦鞋阿姨进行着松散的管理,向她们出租擦鞋工具箱,同时也是出售商贸城内外的擦鞋区域授权:绿色的擦鞋箱,允许进入国际商贸城内部擦鞋,每月收取120块钱。而黄色箱子,只能在商贸城外流动擦鞋,每月收取60元。
然而七八年前,不少擦鞋阿姨年纪大了,回江西老家带孙子去了,还有很多转行卖服装、做木工。渐渐的,擦鞋公司因为收不上来钱,运营不下去了。
最后,只剩下不到十人,没有其他技能,根本没有更多就业选择,只能继续蹲在“人脚下”过活。
胡根兰不是没想过找其他工作。疫情期间,她曾在老家县城干过保姆,但干得不开心。雇主时常责备她这没干好那没干好,泡马铃薯动作慢了,也会被骂。火爆脾气的胡根兰干脆不干了,随后找了个给砖窑通风的活,每天吸入大量灰尘,干了一年半就患上了支气管炎,加上心脏缺口的毛病,住进了医院。
她能做的工作有限,又不识字。只得在身体养好后,又重新买个擦鞋箱子,只身回到义乌。
和胡根兰一样,擦鞋阿姨们在义乌各自找到了生存的缝隙。
吴桂秀25年前初来义乌时,挣了点钱,远超过在老家种地收入。老公后来也跟着到了义乌,二人很少再离开这里,即使疫情期间,义乌冷清下来,他们也是蜗居在出租屋里,靠打点零工生存。干活是不能停的,他们有四个八九十岁的老人要养,而自己的养老金,只有每月100元,完全不够用。
要强的吴桂秀不喜欢老家贫瘠的生活和复杂的人际关系,反而更习惯义乌这里。虽然居住空间不大,但是生活挺便利。她可以每天赶在商贸城关门前,花一块钱,在商场里的饮水机打满好几个杯子的热水。
图:擦鞋阿姨吴桂秀在义乌商贸城地下室
56岁的姜赛霞来到义乌,则是单身母亲逃离婚姻、出走奋斗的叙事。她有两段不幸的婚姻,第一任丈夫新婚没几年就出轨了,还在外面有了孩子。她一气之下出来打工赚钱。第二任丈夫,埋怨她辛苦赚钱只为养自己的儿女,“我花自己的钱,凭什么听他骂我?”姜赛霞接受不了这种态度,又一次起诉离婚。
离了婚,来到义乌,她最开始像男人一样在商贸城爬高搭架子,后来一人打四份工,时间排得满满当当——早晚各要给一家雇主打扫卫生和烧饭,中午给另一家雇主带孩子。每个月有四天假,这时她就会提着箱子出来擦鞋。为了赚得更多,平时晚饭后,她也要到夜市去擦鞋。
她这么拼命,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想攒钱给孩子买房子。她刷到一条短视频里讲:“谁都不要帮,谁都不要靠,女人只能靠自己。”觉得说到自己心坎里,就拿来勉励自己。她每天会把自己的鞋子清理得一丝不苟。有老板娘问她,鞋子是刚买的吗?她骄傲地回答说:“不是,因为我是擦鞋的,我希望我的脚上穿得很清爽,不喜欢邋里邋遢。”
05 成名之后
意外成为网红后,胡根兰成了义乌商贸城老板眼里的“贵客”。
过去,一些夜市的餐厅老板看到她,会冷眼驱逐。但现在,每天都有好几波人找她,有老板、有外国网红、有媒体,他们极尽客气地招呼她去擦鞋、帮她介绍客户,甚至请她吃饭、给她做按摩。有人联系不上她,就在路口连续等几个晚上,逢人便问:“会外语的网红阿姨什么时候路过?”
有一家新开业的推拿正骨商铺,堵了胡根兰几天,只为请她到店里给外国客户擦鞋、拍视频,为商铺做些宣传。终于堵到了胡根兰,老板娘看到有人拍摄,特别殷勤,说了一些好听的话,还给她洗了头,免费做了个外国客户常做的头皮“马杀鸡”。胡根兰从来也没有享受过这种服务,在洗头躺椅前走了一圈,也不知道怎么躺上去。被扶上去之后,她紧张地全程紧抓扶手,把肩膀耸得笔直,像是准备起飞的超人。
胡根兰呆了两个小时,为了感谢老板娘的招待,还主动开起直播,俩人用中文和散装英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观看人数最多时有30人,后面掉到十几人。她甚至主动提出帮老板娘发宣传单,豪气地打包票:“我一天发个二三十张,包你明天生意做不完。”
有店铺老板,主动请胡根兰吃饭,盛赞胡根兰学习能力很强,还拍视频发到自家店铺的社交账号上,视频点赞量就有好几百。很多人纷纷留言表示,十分敬佩这位健谈的阿姨。还有人甚至建议她,可以改行走网红路线。
胡根兰也很享受出名的过程,她常念叨着,自己的抖音有1000多个粉丝,视频有几万人观看。借着出名的机会,她也想收获一些网络红利。但她对网络了解不多,所能做的十分有限,当有人提出跟拍时,收个两百元的费用,然后对着镜头笑着表演用外语数数。
她渐渐地感到了一些网红焦虑,担心失去关注。不久前,她给自己买了一部2000多元的智能手机,准备更多地拍摄视频。在短短的10来天,她的抖音号粉丝涨了1000多。
胡根兰的走红,让擦鞋阿姨们的心情有些复杂。有人被关注,她们感到高兴,但私下里也会和要好的姐妹吐槽,“钱都被她一个人赚走咯!”
外界的关注带给胡根兰的,其实很有限。她依然每天晚上12点,从灯火辉煌的夜市,沿着宽阔马路,走半个小时,回到破败的公寓。她住在六楼,出了电梯,沿着漆黑的走廊走十几米,才到出租屋。
出租屋是一个狭长的单间,宽度仅两个瓷砖,不够人伸开双臂。屋里没什么家具,一张单人上下铺,几乎就占去了房间的一半。胡根兰在出租屋的地上放了个电饭煲,里面几根棒骨,是她买来准备熬汤的,但因为早出晚归地忙着,放了两天还没有熬。
图:胡根兰在狭窄的出租屋里
卫生间是公共的,在7楼,由六七家共用,每天洗澡洗漱都要排队。在等卫生间的空档,她独自喝三两泡了红枣的烧酒,好让自己尽快进入睡眠。
每年义乌国际商贸城要到腊月二十六关门,胡根兰打算干到那时候,就回家过年。她不知道这个行当还会存在多久,但她知道,她还会再回来,等到身体真的干不动的那天,才有可能真正停下来。
这很可能是义乌最后一代的擦鞋阿姨,以“网红”而告终,也以“年迈”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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