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转自公众号公子的酒，作者衣公子，创业邦经授权转载。
壹
做空爱奇艺的Wolfpack，创始人名叫Dan David。与其说，他是一名叱咤风云的金融界巨子，不如说是一名屡败屡战的网红界屌丝。
做空美国电信和技术公司GTT，失利；做空储解决方案提供商Smart Global，失利；做空中国公司趣头条，还是不成功。
2018年，Dan David参加县议员选举，还是败了。
创业屡败，网红依旧的罗永浩接受《界面》的采访，说，“我今年48岁，还可以承受无数次失败”。
年龄相仿的Dan David也是这么想的。
尽管没有拿得出手的金融战绩，但是在网红事业上，Dan David在北美金融圈可谓无人不晓。2017年Dan David参与电影the China Hustle的制作和宣传。这部将观点推向极端的电影最终爆红，Dan David借此将自己包装成唱空中概股的领袖。
浑水做空瑞幸的研究收集了25000多张小票、10000个小时门店录像。相比之下，Wolfpack这次发难爱奇艺，无论是数据和样本，还是逻辑和深度，都low得不值一提。
但是。
报告发布的时机选在瑞星咖啡造假丑闻曝光之际——蹭热点。挥舞质疑中国一切的大旗——迎合疫情下美国民众情绪。再看做空报告的标题，iQIYE: The Netflix of China? Good Luckin。一语双关——标题党。热点、情绪、标题，步步到位，堪称网红教科书。
不是取名Wolfpack（狼群）就可以成为华尔街之狼的。但是Wolfpack却有足够的狡诈，挑上了这只爱奇艺这只小绵羊。
尽管质疑本身很粗糙，但是爱奇艺确实有自己深陷泥淖的问题，短期内绝无暴涨希望，Dan David为自己的做空留足了安全敞口。
贰
中国互联网企业的鸡贼，常令我厌烦，但是这值不值得写一篇做空报告呢？
Wolfpack Research质疑爱奇艺虚增80-130亿元人民币收入。虚增42-60%的用户数量。手法之一，是爱奇艺通过和京东、小米会员的捆绑销售，重复计算会员数量，做高收入。
就拿报告中京东Plus会员附赠爱奇艺会员这一项来说。Plus会员几项条件样样诱人，除了附赠知乎和爱奇艺的会员，还显著标明有100元/月的全品类券。
因为我正要买一台小米冰箱，觉得优惠100挺合算，于是买了京东Plus会员。
但是打开一开，所谓的100元/月，一共是5张券，使用条件不低。
不过，已经买下去了，况且2000多元的冰箱能便宜50，于是我继续操作。但是，点击“去领取”，发现全品类券不是发的，是要抢的。50元的券，我也没领到。
算了，好歹我还有一张10元的券了，气呼呼地买单吧。
这才发现，10元的全品类券也用不了。
晕，券的名称，不是“全品类”吗？听上去就是全部商品都能用的感觉啊。
再回到界面，发现一行小字。“此商品不可使用京券东券”。
好吧，198元买的会员，1分钱的优惠我也没图到。衣公子好歹是个研究僧学历，在中国互联网公司眼花缭乱的营销下，依旧被忽悠得像个傻子。
这样的操作，我称之为“鸡贼”。
它合法吗？合法。一行行小字，购买界面秩如浩繁的解释，都为京东规避了法律责任。可是，它合理吗？
合同的一边是一个市值千亿万亿的大企业，用每年上亿的开支豢养的一群法务高手和营销鬼才，合同的这一边是单枪匹马的我，甚至是我母亲这样，带着老花镜想为自己的购物剩点钱的普通人。
爱奇艺也一样。在法律法规的框架下，怎么计算收入和会员数量，可用的标准有很多。爱奇艺只是选择了最粉饰自己的标准，距离坐实财务造假（违法）还有一定的距离。
Wolfpack剑法粗糙，是刺不中问题核心的。我想斗胆指导一下Dan David，如果非要讲出一点有价值的观点，应该在此基础上再刺得深一点。往下探究：对收入和会员数量如此渴求，亏损10年的爱奇艺究竟面临什么样的压力和处境？
答案是在中国做内容太难了。而这当中所有得难，在长视频领域最为突出最为激烈。
叁
爱奇艺，从出生起就在缠斗。
它创立的2010年，在线视频领域早已热火朝天。优酷、土豆、酷6、我乐、六间房、乐视，加上传统的门户早已群雄并起，诸侯割据。爱奇艺姗姗来迟，邯郸学步。直到2013年集中仅有的弹药买下《爸爸去哪儿2》，才凭借独到眼光，登堂入室。
再后来，爱奇艺最早做移动端，最早和手机厂商合作预装。再再后来，最早坚定地拥抱高清和正版。一个个高度正确的决策，帮助爱奇艺站上了巅峰。
2016年是辉煌的，爱奇艺做到行业第一，在用户数量、使用时长、使用次数上仅次于超级应用微信和QQ。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如今，在线视频的前三甲，爱奇艺、优酷、腾讯视频尽归BAT。背靠大树，成立十年从未盈利，不是爱奇艺一家的毛病，而是整个中国长视频行业的难题。
遥想当年，小乔初嫁，优酷和土豆合并的时候，用户规模稳稳的市场第一，背后还站着雄姿英发的阿里巴巴。
阿里巴巴是很有意思的企业，凡是做的好的板块，都说自己的使命是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是坚定扶持中小微企业。凡是做的差劲的条线，都说相比于数字营收，自己更看重对阿里生态的贡献。
优酷就是最典型的后者。出来介绍成绩，说的都是，我们做了个美食综艺，食材都是盒马的。我们灵活，吸引演员不仅靠片酬，还可以凭借阿里系品牌商家的代言机会作为资源置换。
翻译过来就是，优酷也赚不到钱。
肆
总有人拿美国的奈飞（Netflix）做类比。奈飞1600亿美元的估值，一个拍电影拍电视的，市值相当于金融巨头中国平安。
奈飞的盈利模式超级简单，就是做内容，做出好的独播的内容，所有的收入来自于用户的订阅费。
衣公子常说，越是好的生意，越是好的企业，模式应该越是简单。电商平台向商家收租金，Google、facebook收广告费，华为卖机器，顺丰收快递费，蚂蚁金服收利息。
这个道理，爱、酷、腾，当然也懂。但是做不到。
比被做空更糟心的是，4月8日，连同爱、酷、腾在内的11家视频音频平台被消保委约谈。原因在于，长期存在的假的“会员免广告”、重复收费的“提前看”、不规范的自动续费、不能自由选择金额的充值等等行业陋习。
盈利这件事，爱奇艺上下求索了十年。2019年，爱奇艺世界大会上，CEO龚宇介绍商业模式，提法还是“一鱼多吃”，去做各种形态的内容IP，围绕内容IP再用各种方式变现。
你看，和你卑微的爱情一样。谁都希望简单点，只有当简单解决不了问题，才会越来越复杂。
爱奇艺们无法通过简单的“做好内容，用户付费”模式挣到钱。很多人会把原因归咎于中国用户没有养成为好内容付费的习惯。
在我看来，这是一个不值一驳的烂借口。在实物领域，消费升级那么多年，已经充分地说明，中国消费者是相当愿意为好东西付费的。
所以，真实的答案，应该在另一边，不是消费者不愿意付费，而是视频平台做不出让人值得付费的好内容。
伍
在爱奇艺走到巅峰的2016年，抖音、快手为代表的短视频来了，从此不断蚕食用户花在长视频上的时间。
这依旧不是理由，美国也有短视频，为什么奈飞、迪士尼（Disney）这几年还是屡创新高呢？
真的需要思考的是，人类为什么需要长视频？长视频能为我们提供什么，短视频代替不了的东西？
毋庸置疑，短视频的强项是碎片化的娱乐，而长视频的特质是系统化的叙事。
人类永远是需要故事的，需要好的故事。好的故事的标准在于，细腻、丰富、转折、富有想象力，能带来思考和回味，要是还带点讽刺和幽默那就更绝了。
正因为“好故事是刚需”，所以即使人类刷再多的短视频，还是想看《纸牌屋》对于美国政治生态的刻画和讽刺，想看《致命女人》里爱情的折磨和杀意的温情，想看《新闻编辑室》怎么反思新闻价值又不忘绵绵情意。《西部世界》和《黑镜》当然也值得掏钱看，看人类对于未来天马行空又鞭辟入里的暗黑设想。
奈飞和迪士尼，爱奇艺都能学会。唯一的区别在于，以上这些剧本，拍不了。
Wolfpack如果真的要做空爱奇艺，不应该找来两家不明就里的广告代理公司，应该来和中国的电影创作者交流交流，参加一下大家的选题会。
亲眼看看一个年轻人，带着踌躇满志的想法走进会议室。这位前辈说，这里拍不了，那位前辈说，这里过不去。散场了，决定什么都不拍。
那些人物立体、立意深远、善恶复杂的故事，渐渐没有人再去碰了。有人觉得，逢周年，拍个主旋律抗日，演员、场景、炸药、特效、推广，真金白银砸下去，也可能在最后时刻，不能上映。
好故事是刚需。长视频对短视频最大的优势在于，可以说好细腻、丰富、冲突、矛盾、讽刺和思考。但是，这些对资本来说，太危险。
久而久之，需要高投入的长视频制作，主题就越追求安全。无非是那几个样板里兜兜转转：婆媳故事、娱乐至死，草根立志、少年奇遇。
但是，这些“简单情感”，短视频也能呈现，而且成本极低，效果更好。
我刷抖音就可以体会到娱乐、立志、搞笑、煽情，我又何必去看一集40分钟，一共30多集的电视剧？什么？你这个平台还要涨价？就算已经是会员还要多付钱才能多看两集？
老子不看了！
陆
有人推荐了我一个叫做伏拉夫的抖音号。定位是一个“我爱中国”的外国人。所有的视频，简单粗暴，不管是什么，都是一顿猛夸，结尾一句“中国太牛了！”，一个有力量的大拇指，配上一个夸张的表情。
在此之前这个外国人只是优酷上传播品酒知识的博主，默默无闻。成功转型后，获赞无数，流量喜人。
在流量就是金钱的时代。短视频，简单粗暴，直奔主题，是满足“简单情感”，甚至成为精神鸦片最好的方式。
视频制作者不难读懂这层道理，因此也会一点一点从长视频制作走向短视频。规则明确，投入简单，流量充足，收益惊人。何必去拍电影说一个缜密又宏大的故事，何必呕心沥血，何必匠心独到，何必游针走线，何必夹枪带棒。
这才是长期看空爱奇艺最要紧的关口。是这个时代，是这个规则。
看图吧。短视频的吸引人停留的时间，早就超过长视频了。长视频的增长也早就停滞了。
来源：《2019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
我们可能等不到一个中国电影人生产的真正的好故事了。
柒
看过《奈飞文化手册》，你会讶异。奈飞的文化，真实让人捉摸不透。
奈飞会在招聘中告诉员工，如果你想改变世界，想挑战高难度的使命，请你去谷歌。奈飞不想改变世界，奈飞只想让用户幸福。
奈飞员工的淘汰率很高，甚至还会鼓励很优秀的员工跳槽。这一点尤其耐人寻味。
我和小艾说，原因在于内容的创作实在是一件太难的事情。观众对于一个好故事的要求，永远是难以捉摸的，昨天越成功，今天观众也越是容易厌倦。好比一家餐厅，即使你培养了世界上最好的川菜师傅，但是为了不让用户厌倦，为了永远有新的东西，你也要在换掉这位川菜师傅，让新的厨师做新的挑战。
奈飞的市值相当于中国平安，但其实每一季的财报都在盈利/亏损的边缘。奈飞永远辞旧迎新，一直不受束缚，尚且才能勉强而艰难地在长视频的制作上杀出一条血路。那么，何况爱奇艺哉？
《罗辑思维》有一期节目也讲到这本书。
常有《奈飞文化手册》这类的书籍爆火。介绍海底捞的文化，介绍阿里巴巴的文化，介绍腾讯的文化。很多公司会提倡全员读，从中学习。
其实没有必要。《海底捞你学不会》，但是其实海底捞你学得会，其精髓是把餐饮业上升到服务业的高度，不要盯着用户的胃，而要服务用户的一切体验。
因此，奈飞，我们是真的学不会。
没必要读这类书，更重要的是，大家错误地认为，学会了这家企业的管理和文化，就能帮助自己的企业成功。这完全是本末倒置。正确的理解是，你生活在怎样的时代，怎样的机遇，怎样的规则，才会形成你这家企业怎样的使命。是先有时代，再有使命，最后才有与之匹配的文化。
因此，我不做空爱奇艺。我甚至觉得它已经做得够好。
自古“言多必失”，《奇葩说》多少集录好了播不出来，因为管不住嘴巴多少辩手惹了麻烦。没关系，在规则下，在娱乐中，尽其所能地展现思想，值得坚持。
《中国有嘻哈》一夜爆红，但是你听听欧美的嘻哈音乐，歌词都是在喷什么。后来的几期注定被“纯洁化”。但是没关系，去做《偶像练习生》，去做《机器人争霸》，虽然都不是我的菜，但是我还是习见爱奇艺不断尝试不断创新。
这也是衣公子一直崇尚的企业家精神，即使在最局促的环境里，也要打尽你的最后一颗子弹。
华尔街很少有人真的把Dan David当回事。当他竞选议员失败后，回到金融皮条客的岗位，大家报以嘲笑欢迎。这位网红坦然地嘿嘿一笑，说，我没输，我只是在一场二人选举中，位列第二。
让我们都如此生活下去吧。
这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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