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来自互联网怪盗团(ID:TMTphantom),作者怪盗团团长裴培,创业邦经授权发布。题图来自摄图网。
2020年是一个毁三观的年度,本怪盗团一点也不怀念它。
2020年7月,我的一位刚刚从互联网大厂辞职出来休息的小伙伴,一边喝着茶,一边神闲气定地跟我说:“炒股票比给大厂打工爽多了。过去三个月,我的收益都是高于20%的。”
我以为他说的是“年化收益”,但是他指的是月度收益。每月收益20%,连续三个月;股神级别的操作。主要盈利方式是买互联网大厂的涡轮,杠杆加足,百发百中。事实证明,对互联网大厂的股票进行投机,远远强于在互联网大厂打工。
2020年10月,有券商写了一篇研究报告,严肃论证为什么蚂蚁集团上市之后应该值8万亿人民币(奇怪的是,阿里巴巴当时也只值6万亿人民币)。论据十分充足,我差一点就信了,可惜蚂蚁集团的上市搁浅了。
相比之下,诸如“拼多多的市值应该超过腾讯和阿里之和”、“B站的市值应该达到4000亿美元”、“快手市值2万亿港元还算便宜了”之类的奇谈怪论,已经令人麻木、见怪不怪了。可能只有一些初出茅庐,揣着几十万零花钱到美股、港股市场谋求财务自由的小朋友,会对此激动不已。
当然,最精彩的泡沫出现在A股市场。当微博、抖音、B站、小红书充斥着推荐你买基金的视频,当美食美妆UP主摇身一变就成了理财UP主,当雪球股神的平均年龄骤然降低到25岁以下时,你会感觉不对劲。不是一星半点的不对劲,是很不对劲。
我活的时间太长了,因为前面几次泡沫破灭的时候,我都没有死。我的一些好朋友,不是死于2007年的泡沫破灭,就是死于2015年的泡沫破灭。有些是财务意义的死掉,有些是字面意义的死掉。
那些跟我一起活下来了、熬过了许多泡沫、至今还能躺在沙发上喝咖啡的人,有一个共同特点:极端多疑,甚至多疑到了令人生厌的地步。他们跟我一样,在本质上拥有“反社会人格”,看到很多人排队买基金、排队开账户,就会产生一种生理上的厌恶。看到券商报告和自媒体软文对“十年百倍大牛股”的吹嘘,也会产生一种条件反射式的不满,下意识地躲开。
而那些没有养成极端多疑的性格特点的人,根据达尔文的自然选择理论,被自然淘汰了。所以我们的后裔都将是极端多疑之人。然并卵!
自从文字发明以来,人类已经经历了七八千年的历史。从这么漫长的历史当中,我们只能学到一件事情,那就是人类永远不会吸取任何历史教训。
一切泡沫,一切谎言,一切逢场作戏,在被彻底戳穿之后,只要等上五年十年,就可以重新粉墨登场。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新韭菜,老韭菜的伤口痊愈之后也会跟新韭菜一起冲进来,仿佛从未受伤。啊!如果人类面对爱情,能够像面对泡沫这样勇敢,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2007年,就连我大学宿舍的楼长阿姨,也学会了钱龙和大智慧分析软件的使用方法,以及L2行情数据与L1的区别。我还记得有一次,刚回到宿舍大堂,楼长阿姨叫住了我:“你是不是学金融的?能帮我看一下吗?”
我看到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很凶险的K线图,已经连续三个跌停板了。无量跌停,想跑也很难跑掉。从未听过名字的股票,从未研究过的行业,只知道过去半年涨了五倍多。我摇摇头:“这个我真的不懂。”
楼长阿姨从来没有原谅我,她一直以为我有什么神奇的方法,就是不告诉她。但是,任何课堂都不可能教给我“炒股只赚不赔”的心法,否则我现在早就应该在大溪地或戛纳海滩的别墅里,享受女仆奉上的鸡尾酒了。
然而,回到宿舍,打开学校BBS(当时还没有社交媒体),又是另一番景象。在“谈股论金”版面,一位学弟义正言辞地说:“万科的市值总有一天能到10万亿人民币,因为面对房价上升的风险,每个中国人都有必要买一手万科,作为对冲!”
我赶紧拿出计算器,算了一下:如果每个中国人都要买一手万科,总共就是13亿手,约合1300亿股,大约是当时万科总股本的15倍。这个数字实在骇人听闻,吓得我把万科从自选股列表中删除了,因为我害怕自己忍不住真的去买。
在社团聚会,或者跟其他院系的联谊活动中,每一个人都在推荐股票或基金。生物专业或法律专业的学弟学妹们,兴高采烈地报出一连串股票代码之后,会带着灿烂的笑容问我:“你为什么不买呢?”我说,因为我感觉它们的市盈率太高,波动性太强,怎么算也不合理。
对方遗憾地摇头:“你读书读傻了。”
2015年又是另一番景象。我早就远离校园,没有那么多学弟学妹可以调戏我(或者被我调戏)了。我惊讶地发现,那些受过良好教育、在市场摸爬滚打多年的机构投资者,竟然与当年的学弟学妹抱着相同的思维方式,就连话术都一模一样。
“如果全国每个家庭都买一部乐视电视或手机,那么乐视的市值将是……”
“如果全国的年轻人都买一部暴风魔镜,那么暴风的市值将是……”
“如果数字电视成为新时代的娱乐标配,那么金亚科技的市值将是……”
“市盈率?那是什么东西?哪个成功的投资人会看市盈率炒股?”
“炒股竟然还读财报,你就输在起跑线上了。”
“我跟你讲,只要公司想做利润,明年就能做出几十亿。”
2015年2月,市场上出现了一种惊世骇俗的“重构理论”:没错,创业板确实高估了,创业板公司的利润也确实不够看。但是,这是一种“创造性毁灭”——通过提高新兴产业的估值,实现社会资源的转移,最终达到对科技创新的刺激。
举个例子,大家都知道乐视网不值1600亿,暴风集团也不值400亿。但是,我们只要先把它们的股价炒高,让它们融资、发期权,它们就会拥有足够的资源,它们的员工就会有足够的干劲,从而真的把事情做好,从而去颠覆那些不思进取的传统行业。
第一次看到这个理论,我惊为天人。后来我越想越不对劲,回头去翻老报告,发现原来这是1999年纳斯达克泡沫当中,美国投行分析师编出来的理论。由此可以证明,中美资本市场的差距只有十六年。
2015年,“千亿市值”变成了一个司空见惯的名词。
2020年,“万亿市值”变成了一个很容易达到的标准。
2015年,任何被划归“新兴产业”的公司,均可以享受“不看业绩、不看估值”的待遇。
2020年,任何被列入“核心资产”的公司,均可以享受“只看方向,不看数据”的待遇。
2015年,十八九岁的年轻人通过微博、微信公众号,向大师学习炒股技巧,在券商APP下单买股票、买基金。
2020年,十八九岁的年轻人通过B站、抖音、小红书,向UP主学习炒股技巧,在老虎证券和支付宝APP下单买股票、买基金。
2015年,每一家创业板热门公司都有粉丝团,通过贴吧实现了严密的组织。
2020年,每一个热门基金经理都有粉丝团,到处都有他们无孔不入的组织。
啊,人生啊。
一个人活得太长了,就容易惹人生厌。但是,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只有惹人生厌的人,才容易活得长,因为其他人都死掉了?
不过,我还必须补充一句:死掉的永远是韭菜,培育韭菜的人会一直活着。最近我又见到了一位在2014-15年疯狂推荐乐视、被视为“A股传媒行业代言人”的明星分析师。他不停地对我复述着三句话:
第一,当年乐视网最后一波不是我推的,我在2015年3月以后就收手了。
第二,当年乐视网、暴风集团都没有造假,只是赌性太大,把自己玩进去了。
第三,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违法或违反职业道德的事情。
总而言之,是上一届韭菜不行。如果当初韭菜能够再坚持半年,明星分析师就能顺利实现去美国买大豪斯、吃大牛排、开大排量汽车的理想,而不是现在还要在国内参评新财富。
我问他有没有考虑去抖音或B站开一个账户,收割新韭菜。他笑道:“如果我再年轻十岁就好了。”老而不死,是为贼。
昨晚,美股中概互联网公司纷纷暴跌,那些在社交网络上被吹得天花乱坠的公司,跌得最惨。以前我确实没见过“核心资产”一天跌18%的盛况,主要是因为A股有万恶的涨跌停板制度。很多人会认为这是抄底的良机。很多人会将其归咎于市场情绪、货币政策,以及天知道什么盘外因素。
我却想到了2015年6月,创业板泡沫刚刚崩溃时的众生相。上市公司仍然在按照原计划行事,股民仍然在按照原计划抄底,基金公司仍然在按照原计划发产品。大家都觉得,暴跌只是一个插曲,不改变“经济重构”和“新兴产业洗牌”的大局,更不改变“核心资产”的长期估值上升趋势。
你看,人活得太久、记忆力太好,真不是什么好事。不好忽悠了,不爱唱戏了,多了一些原则或底线。这不是我遇到的第一次泡沫破灭,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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