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年中，中国的风险投资机构还在谨慎地观望经济形式的走向，能够保持乐观、果断出手的为数不多。EqualOcean对话「华映资本」创始管理合伙人季薇女士，探究她与华映在乐观之下的支柱和变动背后的逻辑。
编者按：
全球和中国的社会经济环境近年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国的风险投资和私募股权行业在过去几年也随之变革。
中国企业正在努力适应新常态，这些常态体现在对海外上市的监管更加严格；国民经济受到了疫情冲击，家庭消费也随之减少；初创企业向价值链上游移动面临更大阻力。投资人也面临相同的境况。
在这个动荡的时代，VC/PE 投资者的表现如何？他们认为最棘手的挑战是什么？解决方案是什么？与此同时，哪些新兴机会领域可以通过他们的“点石成金”，变成下一个摇钱树？从宏观环境来讲，他们预测未来几年中国创业环境会有何变化？最重要的是，他们掌握中国创业创新的最新动态，是选择继续看多中国？还是也加入唱空行列？
对于这些重大问题，没有人有确切答案。但我们EqualOcean 相信，通过观察VC/PE 投资者的谋划和行动，至少可以窥见中国经济的未来。考虑到这一点，我们开设了一个名为“中国VC访谈”的系列专栏。EqualOcean将走近一线行业从业者，聆听他们对中国VC/PE行业的看法。
以下是本系列的第三篇，由EqualOcean采访华映资本创始管理合伙人季薇女士之后整理而成。
如果人人都用摆烂和悲观来应对大环境，那我们可能还要陷在泥淖中很久。2022年上半年，华映资本和季薇女士是风险投资领域为数不多敢于出手和保持乐观的存在。在季薇看来，当下投资界已经进入“速滑弯道”，各家在这个碰撞时点做出的反应与决策也许会决定未来的竞争态势。而对于成功转过弯道的玩家，前面依然有开阔而美好的风景在等待。
专访亮点：
“上半年我们所有消费企业中60%的企业营收是同比增长的，有1/3的消费项目营收增长超过100%，比之前的预期要好。”
EqualOcean很少和VC聊OKR，华映是其中之一。
“速度让华映这样体量的VC有弯道超车的机会。”
关于「华映资本」和季薇女士
「华映资本」是一家成立于2008年的风险投资机构，从早期专注TMT领域逐步发展为综合性基金，目前主要关注消费升级、科技、企业服务和web 3.0方向上具有创新基因的企业，人民币和美元双币种资产管理规模超过85亿元。投资轮次以A轮为主上下延伸，已投项目超过200个，知名投资案例有BOSS直聘、微盟、壁仞科技、锦和商业、海蝶国际、和府捞面、自嗨锅、白小T、Hibobi、马帮软件、本源量子等。
季薇是华映资本创始管理合伙人，拥有英国帝国理工学院MBA学位，在风险投资领域拥有10余年经历。季薇在TMT、大消费、数字内容领域有丰富的投资经验，擅长布局式投资和产业整合。投资项目以领投为主，曾主导天鸽互动、微盟科技、锦和商业、界面·财联社、BOSS直聘、深兰科技、金柚网、和府捞面、自嗨锅、本源量子等项目投资。
1. 以认知成长为起点，谋定后动
EqualOcean：华映资本今年主要关注哪些领域？
季薇：我们投资团队基本分为消费、科技和企业服务三个方向。每个大方向下面又有细分，比如科技组下有通信、高端材料、底层算力和行业机器人等小组。消费领域下面有跨境、元宇宙、食品饮料餐饮、消费科技和合成生物等细分领域。
当前我们还在看消费项目，虽然现在赛道比较冷，但我们不认为没有机会，品牌是能够穿越周期的一种资产。
我们现在看消费项目的原则是“强趋势，高壁垒”。哪些项目是强趋势？比如说健康生活、宠物、时尚美学和数字生活等方向。怎样算高壁垒？比如多品牌资产管理、供应链升级、数字化工具和材料创新等新技术应用我们都会考量。比如新获一轮融资的白小T，正打造国家级实验室做服装材料的相关创新。
上半年，我们在消费赛道的投资阶段比往年稍微靠后一些。相比从0到1的初创企业，我们更偏好在细分赛道已经形成品牌认知、核心竞争力或供应链能力等壁垒的消费企业，能扩大再生产或者整合资源，比如我们在美妆个护、运动服饰赛道投的一些多品牌管理公司。
另一个主要方向是科技，我们从上层应用技术到底层基础技术突破逐步建立了相对完整的生态布局，同时这个大生态之下又重点建设一些子生态，譬如3D感知技术生态。3D感知技术的未来应用有很大的想象空间，是元宇宙的硬件基础设施之一，更是智能制造、工业自动化和自动驾驶技术的核心技术支撑。另外，基于web 3.0的基础层和硬件层我们做了大量布局，比如光学显示、交互、数字孪生等技术，内容层领域我们会看IP内容NFT化相关的项目。
当然现在很多项目是跨赛道的，比如今年我们看的很多的是消费科技赛道，如果一个项目涉及到产品定义和技术门槛两个领域，不同投资小组之间会交叉来看。
EqualOcean：上半年消费大环境低迷，你们的被投企业表现怎么样？
季薇：疫情对所有项目都有影响。前几年我们投了不少消费项目，之前有一些担心。最近我有机会出差重点看了下企业受疫情影响的情况，我们内部也将数据收集和拆解的比较详细。现在来看，情况比想象得好些，2022年上半年我们所有消费企业中60%的企业营收同比增长，有1/3的消费项目营收同比增长超过100%。六月份整体经济在恢复，我们单看六月份的数据，有90%的项目营收有同比增长。
我们复盘时认为前期对标的的选择很重要。我们看消费项目主要考虑两块，一是否属于基础民生领域，比如吃穿；二是数字化的水平和能力，数字化是企业抗击疫情线下影响的工具之一，华映投的消费企业在上面两个因素里至少占一项。
数字化是华映的投资主线。这里说的数字化是全方位的：比如体现在投放和渠道上，可以线上传播、触达和销售；体现在零售业态上，品牌能否进行数字化连锁；线上内容平台上的投放能否沉淀到私域，做会员运营。围绕数字化我们还投了很多第三方服务企业，比如投了微盟后，又投了马帮、衫数科技等服务于垂直行业的企业，以及横向服务于多个行业同一需求的，如数字营销、店铺管理等方向的项目。
EqualOcean：您上半年状态怎么样？
季薇：上半年华映投资总额同比增长了两位数，单看一季度更高。我没觉得比去年闲，整个上半年都没有停过。五月份时，北京不能进办公室开会，我就随身带一套露营桌椅，在户外找地方坐下跟人聊。
确实现在投资节奏更舒适了，第一，很多创始人对于价格和节奏的预期没那么高了，心态比较平和；第二，也不像前几年那么多VC互相推着往前赶，我们在投资节奏上有更多主动权。
EqualOcean：华映资本原来在文娱传媒和消费领域投的多，现在怎么也加入科技赛道了？
季薇：华映当年从文娱产业切入不是因为团队有相关背景（实际没有），主要是我们创立在1.0门户时代的尾声，彼时2.0移动时代处于萌芽阶段。我们看到数字化内容、在线营销是洼地和机会。后来，这个领域基本所有大的企业服务公司华映都投资过。
一家已经成立14年的机构不可能一直在一个点上徘徊，我们一直按照一套底层认知+方法论+标准的核心原则应势而动。如果非要从行业的角度来看，华映的关注点肯定不会一成不变。华映一直在成长，从应用层逐渐扩展覆盖到系统层和基础层的科技投资不是从今年才开始的。
硬科技领域，我们从2013年组建起科技团队，投资范围从应用层到中间层到系统层逐渐纵深。最开始应用层投了微盟、BOSS直聘、石墨文档、金柚网等，后来投了工业软件、智能检测、人工智能、物联网等项目，比如天云大数据、心鉴智控、中科海微、机智云。现在往底层算力、通信、新材料新能源等领域扩展，投了壁仞科技、本源量子等。我们从2017年开始关注web 3.0和元宇宙，现在开始朝纵深发展，这可能是下一阶段的起点。
一个心得是，我们对于领域的认知和投资能力需要经历时间积累，同时团队人才储备也需要更完善。最近准备投的一个领域，过往我们看了一年半到两年，国内国外的项目都看过，到最近才觉得有看到比较好的标的，也适合我们这个阶段去投。我自己比较喜欢谋定而后动。
EqualOcean：华映在投资时最看重项目的哪一项特质？
季薇：创新。在去年行业比较焦灼的气氛下，华映特地把「创新」作为年会主题，主要考虑是要向前看。
所有项目在华映内部首次提出时，团队必问问题就是：这个项目的创新点在哪里？一个传统项目性价比再高我们也不会投。因为从一级市场较长的周期来看，没有创新就是落后。
我们投的任何一个项目，在供给端或需求端上，基本上都能找到创新之处。比如自嗨锅，在消费端，是面向一人食的生活场景，填补了外卖和烹饪之间的空白。在技术端，他攻克了快速冷冻技术以保持食材的营养和口感，包括搭建自动化的无人工厂供应链，有很多创新点。
EqualOcean：听说现在在新加坡建团队，为什么选择新加坡？
季薇：华映资本起源于新加坡，第一期基金从新币开始投资。现在来看，从地缘政治而言，新加坡是一个节点。接下来我们投资的重要方向web 3.0、元宇宙领域，新加坡也是一个重要的人才和项目汇聚点。
2. 用管理公司的思维管理一个契合、透明、开放的投资团队
EqualOcean：如果华映的业务方向处于经常性变化中，怎么保障组织的稳定性？
季薇：华映的人才流动性不算高，内部我们有一套透明客观的员工评价体系，每个人都清楚，评价体系会看Ta制定的目标和完成情况，而不是和我的关系好就是做的好。
最根本的组织保障力还是企业文化和价值观，我们内部讲诚实求真、自我驱动和结果导向，前些年我比较重视管理，现在更倾向于“弱管理，强共识”。比如，我们找人的时候，文化和价值观的契合度可能比能力还重要，我们希望团队里从上到下每个人都认可并按照同一套理念做事，形成「强共识」。
另一个我们比较重视的是机构化，达成机构化需要做到三件事：分工的职能化，通俗点说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当然如果能力强也可以占两个坑，以此为起点；第二层是交付的产品化，不论是团队每个成员的日常产出，还是我们管理项目和提供投后服务，都能以常态化、产品化、符合稳定预期的形式呈现。这样一是提高透明度，二是把团队的工作成果沉淀下来，提升整体的效率；第三件事就是全数字化，我们不管是内部OA还是业务线条上项目的投和管都已经做到全部数字化了，我们自己开发的MOSS系统已经迭代到3.0版本，LP也覆盖进来。从上到下、跨部门的OKR都一目了然，对齐之后开展协作就相对容易。被投企业的数据也整合到华映数字化系统中，每个月的业务数据、财务数据都会定时传到后台。
6月30日，华映开过一次合伙人大会，这时候已经把上半年项目数据基本统计出来，这种速度依靠数字化才能实现，如果是一家家找企业要数据我们再做汇总，时间上肯定会滞后很多。
我也会把web 3.0的“分布式”理念引入内部管理。疫情期间，我们更多的是分布式办公。另外，不论部门与职级，每个人都可以自告奋勇来带头做新项目，自己来争取其他部门成员的认可和参与，甚至把外部资源也整合进来。
EqualOcean：VC是怎么看组织能力的？
季薇：VC的天职是为LP创造可观的回报，举凡能够直接、有效、快速地服务这一目标的事情都应该去做。
一个健康的组织形态是能够增加共识，减少摩擦，尽量高效地达成我们所追求的最优结果。否则，小一点说大家做成一件事情要花更多的时间，往大了说团队容易分崩离析。华映成立以来在管理层上面没多大变动，主要还是企业文化层面的共识保证了我们结构的稳定。同时，结果导向的做事方法使我们管理层避免了很多自负导致的内耗，以及对控制权的无谓争夺。
每个人都有自己成长的节奏，一方面要尊重个人选择，我们有早期员工现在做到主管合伙人的，也有入职两年就成为一个方向的主要投资负责人，也有愿意一直耐心坚守在一线看项目的，华映都提供顺畅的晋升通道。
另一方面，也要用一些恒定的标准来校准整个团队的同频共振，保证团队作为一个整体以及机构的持续进步，不然没法留住和吸引优秀人才。比如web 3.0领域在华映内部一开始是年轻一代投资成员发起关注的，他们给我输入很多在细分赛道上的信息和认知。整个团队同步认知之后一致判断这是未来方向，那我们就当机立断加大投入。
EqualOcean：华映理想的人才画像是什么样的？
季薇：在能力胜任的基础上，我们非常重视思维方式和未来愿景的契合度。我不是很喜欢随波逐流、随遇而安的发展心态，我会看这个人有没有系统规划，当然你的规划可以根据外界反馈不断调整。我对内部不需要营造什么神秘感，会非常坦诚直白地向团队表达我的态度，你想说服我或者改变我，拿出充分证据就可以。
我希望用管理企业的方式来管理基金。对于基金来说，人是重要资产，但即便是同一个人处在不同的平台上，Ta所能感受到的前进动力是不一样的。华映希望给人才足够多的机会，从数据和工具层提供充分的支持，氛围上又是结果导向的，那他们的能力才能得到充分发挥，团队运作形成良性循环。
3. 陪伴企业穿越周期，相信华映弯道超车
EqualOcean：你对下半年的消费投资抱有什么预期？
季薇：我对我们项目还比较乐观。首先他们生存能力目前经受住了考验，疫情稍微缓解之后业务恢复速度也比较快。现阶段我们跟被投企业之间的沟通相对频繁，我会提供一些行业指标供校准。虽然现在整体的消费还没有回暖，但我觉得好企业是能穿越周期、甚至跑赢大势的。
2020年我们投和府捞面的时候，当时市场情绪也很悲观，事实证明他们穿越了周期。当然和府作为餐饮品牌这次疫情肯定也受到了影响，但没有2020年初那么严重，上半年业务同比以及和年初目标对比都基本符合预期。
不过经历这半年的各种事，我对被投企业说，一定要有底线思维。作为企业负责人，需要对极小概率的极坏事件提前做好准备。
EqualOcean：投入web 3.0赛道以来，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季薇：我觉得web 3.0生态圈的创业者特别不一样的地方是更愿意分享，他们把自己活成了区块链，完全开放。我们习惯了2.0时代的“高筑墙，广积粮”，向3.0时代进发时，从1.0、2.0时代一路走来建立的经验和认知是一种优势，同时，我们的认知和做事方式都要进化，不只是在技术层面迭代，需要遵守下一时代的思维方式，与生态圈形成共识。web 3.0或者元宇宙的未来面临着很大的不确定性，相信这个愿景的人就希望大家一起往未来的方向努力落地。
作为一家VC，在面对量子计算、web 3.0、元宇宙这些新兴领域时怎么把握方向？我们认为，要从不确定性中寻找确定性：虽然行业还有很多变化的空间，但方向的确定性和头部的确定性让我们能快速出手。对于新赛道，我们尝试总结目标标的需要具备哪些关键能力和特质，继而按图索骥。
EqualOcean：再募美元的时候怎么跟LP讲中国的故事？
季薇：虽然大家都在担心美元LP撤出中国，但我自己感受是在中国投放的美元基金还是活跃的。他们还是希望以合适的时机，高性价比地获得一些长期来看有价值的资产，中国肯定有机会。我自己做对冲基金起家，对于宏观经济和交易比较敏感。确实，美元升息之后很多LP从风险更大、回报又不算高的新兴市场撤出，回归主流市场。这部分资产不可能全回美国，美国也有失业率问题，有衰退和滞胀风险。对比来看，中国经济的纵深足够，门类齐全，有大机会，优势相对明显。从对冲的角度考虑，他们也必定要在中国市场做配置，放眼全球来看，除了中国市场外，也没有太多更好的选择。
EqualOcean：如果说12年一轮回，你对华映资本在下一阶段的表现有什么期望？
季薇：速度是华映这种体量的VC弯道超车的机会。接下来会有一些投资机会和窗口期，我们比较乐观。我很喜欢冬奥会的短道速滑比赛，在弯道上可能会有很多碰撞，玩家会做出不同的反应，选择不同的路线，最后导向完全不同的结果。华映这样中等规模、相对扁平畅通的组织，只要在认知上协同，就可以迅速落地，一边行动一边改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