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20社（ID：quancaijing_20she），作者：罗立璇，创业邦经授权发布。
很多人认为，离开北上广，就是一种逃离，是对“卷王”人生的背弃。而到了北上广以外城市，就要躺平，过一种漫无目的的生活。其实很多时候，人生并不是只有极端化的选择。在江西景德镇做陶瓷的年轻人里，我看到了在忙碌和休闲的界限之间构建起坚实的生活的可能性。
这里有年轻人不需要每天被框在格子间里，工作满多少多少个小时，才能达成有效的成果；但同时，他们也不是活在悬浮的文艺青年的理想中，而是在劳作、在生活，在做生意，他们有艺术表达，但他们也对消费者保持足够的好奇。也是这样的特点，让景德镇近几年成为了吸引年轻人移居的重要目的地。
这背后离不开最近几年直播产业的兴起所带动的销量、景德镇延续了上千年的陶瓷文化，更离不开在当地已经高度成熟的陶瓷产业分工。“全世界没有一个地方和景德镇一样，每一道工序都足够的熟练工人可以帮你实现想法”，艺术家舒悦感慨，活跃创意和成熟产业的结合，是她认为这个城市最有魅力的地方。
01没有遍地是黄金，但是能算得过账
这几年开始，景德镇成为了新晋的“不想卷了”的年轻人的目的地。自从2009年乐天陶社市集等更提倡原创、艺术和作者性的陶瓷手作人组织落地景德镇开始，景德镇不单属于名贵瓷器，也是小型手工作坊和手艺人的乐土。
陈赛杰是浙江温州乐清人，现在已经是一名小有名气的陶瓷艺术家，除了参加当地每周举办的乐天创意市集以外，也开了自己的淘宝店。2011年，他来到景德镇陶瓷大学上学。发现瓷器市集人头攒动、商品琳琅满目，但师兄师姐的信息更让他心动：一个白胚5毛钱，但只要刷上釉色再送去烤制，就能卖数十到100元不等。
“这不是暴利吗！”陈赛杰觉得自己嗅到了钱味儿，拉了一个同学和自己一起创业，成立了工作室，现在经营着自己的淘宝店，也有小红书。景德镇是一个围绕着陶瓷建立的产业城市：每一种原材料和工具，都低于市场价；每一道工序，都有成熟的师傅和工人可以帮忙，唯独需要的是手艺人们的创意和市场敏锐度。
但是，他遇到的其实是景德镇陶瓷行业的一个高点。当时，在2009年到景德镇扎营的艺术组织乐天陶社的带领下，景德镇的陶瓷创新来到了一个新高潮。
新青年湖田瓷社创始人章晨记得，在2011年他卖掉了大大小小五六十件作品，这些作品里便宜的一千元、贵的五六千元。“2011年的时候，我的展厅有16个展柜，每个展柜上有一件作品，经常一晚上全部被人打包。光是装箱要花一个多小时，现金塞满牛仔裤口袋。”
但在2012年以后，礼品市场的热度开始逐步消退，遍地捡黄金的时代过去了。这一批新扎营景德镇的年轻艺术家，或者说工匠们，其实更多选择的是做自己喜欢的手艺，和景德镇从容的生活节奏，以及极具包容性的物价水平。
“我的店铺一个月只要4000多的租金”，叶子手作先开设了淘宝店，在收入稳定后，还是应粉丝的要求，才在雕塑瓷厂园区开设了店铺。这里也是每周六乐天市集的主办场所。创始人王嘉峥表示，他们一个月的营业额在十几万到20万不等，在好的月份甚至能达到30万。这是他和妻子叶子一起实现的。
王嘉峥毕业于西安美院，学的是雕塑专业，对器物的线条有自己的审美；叶子则也是毕业于景德镇大学，对瓷器和当地情况都很了解。
叶子手作的作品风格偏向童趣、拙朴，哑光的瓷器风格在景德镇相对少见，得到了很多咖啡馆和餐馆的青睐。另外更重要的则是直播时代的兴起，让他们的产品意外走红：“景德镇很多瓷器都是直口的，我们是收口的，侧面能展示更多图案，更方便展示”，就这么一个直观优势，让不少主播都找到他们拿货，一下子就拉起了淘宝店的产量。
当然，设计没有知识版权，不少人会模仿和抄袭他们，但是王嘉峥保持乐观态度：“我们每个月都会上新2-3款，这就像是大树结的的果子；而大树的根和脉络，还在我们这里。”
和商业记者所习惯的创业者大谈规划的情况不同，即使淘宝店已经做出了一点规模，王嘉峥和叶子也没有大肆扩张的野心。他们觉得自然增长，做多少卖多少，没有库存积压就是一个最好的状态。
在景德镇，很多“景漂”可能一天就工作两三个小时，大家更重视自己的生活和玩乐，王嘉峥解释，“景德镇最好的地方，就是有很多市集，你只要做出来东西就可以摆摊卖出去，一个月总能挣够吃的”。
景德镇的房价也称得上宽容。几百元就能找到一个单间，整租一套房子不过一两千，穿过整个市区只需要半小时。如果想要留下，市中心的小区价格也不过在七八千元一个平方。在这里，切实构建生活的门槛非常低，不需要咬着牙也可以生活。
虽然工作种类几乎都围绕着瓷器，但至少可以抚慰年轻人的是，这里也有精酿酒吧和手冲咖啡馆，他们可以保持某种时髦的生活习惯。从北京起家的大小咖啡，在景德镇也开了一家分店。在播客《贝望录》里，老板张一芃提到，她到景德镇开店，纯粹是商业导向的决定，因为在景德镇一个店的利润，是北京单店利润的8倍。
02更多挑战，不代表更多生活让渡
当然，景德镇在近年走红，和纽约的布鲁克林，伦敦的肖迪奇、哈克尼地区是一样的——当艺术家们把这里的格调提升了以后，人流变大、房租变贵。艺术家要么学会赚钱，要么就只能离开原来的工作坊，在郊区寻找更便宜的地点。
舒悦和她的丈夫Jeremy就是其中的一份子。Jeremy来自美国，“第五米”是他到中国给自己起的名字，也是他们工作室的名字。表面上，他们做了很多奇形怪状的勺子、盘子和杯子，但实际上，很多元素来自他们的过往人生。
Jeremy以前主打的方向是陶器，也在大学教授相关的课程。他的老家在明尼苏达州，隔壁就是五大湖，冬天格外寒冷。湖面挤压的冰层、岸边的树枝，湖边捡的鹅卵石，都被提炼成了设计元素，然后被重新组合成为勺柄、杯面和瓶身。
更懂瓷器的舒悦则负责上釉，她来自黄山，自然风景是她的灵感来源。轻盈、灵动的颜色，是很多顾客一眼看中他们作品的理由。而且，只要在摊位和他们多聊一阵，你很容易明确感受到，你不单在买一件造型独特的餐具，也是在买走一片作者的经历和故事。
当下，他们面临着非常现实的烦恼。比如，他们现在赚到的钱虽然够养活自己，但是扩大规模还需要一段时间。与此同时，物价和房价也确实在提高。在城市不断更新，同温层搬往郊区的过程中，其实也是一个原来的文化氛围被稀释的过程。
这些年，通过社交平台的宣传，以及舒悦和Jeremy到全国各地的市集去展示自己的作品，他们已经建立了自己的知名度，能够在互联网上形成新的集合。最近的新变化是，他们开设了自己的淘宝店，从另一个维度来找到观众和客户。他们专门为淘宝双11准备了一批新的作品，虽然打不了多少折，但也是在“过节”。
不过，他们很快从新的生活里面找到了平衡。住在乡村里，舒悦和Jeremy养的两条狗就能够自由地奔跑，而不用担心吵到邻居。同时，他们也拥有了一个1000平米的工作室和自己的电窑，想烧什么烧什么，不再需要等待师傅的时间了。
对于本来就生活在景德镇的厂二代余志明来说，很多人都以为他回家和哥哥一起继承家业是“啃老”，回家做太子爷。他的父母创立了旭升陶瓷，是当地知名的陶瓷厂，承接海内外大批量的陶瓷订单。
他表示那是有点想得美。选择回家，更多是因为可以就近照顾家人，而且他也不抵触工厂。“但如果你只是纯守业，那是守不住的，每年景德镇都有倒闭的工厂。”余志明认为，继承家业就等于“二次创业”。
工厂毕竟是传统制造业，并没有那么多可以发挥的空间。比如，他们家的陶瓷厂，每天7点开始上班，下午3点就要下班，因为工人都是本地人，或者已经在本地安家，需要接小孩放学、回家做饭。而且，不管工厂现金流有多困难，他们从来没有一个月迟发过工资，“哪怕借钱都必须发出来”。
在景德镇做陶瓷，一个基本的原则是要做高温瓷，坚守地方特色。很多地方烧制陶瓷，只烧到1100-1200摄氏度，但是景德镇会烧到1350度，这样烧出来的瓷器更坚硬，同时也会消耗掉多得多的成本。“就像刘翔，成绩上哪怕少0.1秒都是很艰难的，多烧100度也一样。”
旭升陶瓷厂
但就这100度，能够让景德镇的陶瓷在地里被埋了几百年，或者在海水里泡了几百年以后，发掘出来的时候依然维持出窑时候的状态，还能被使用，“用中低温烧的，就只能尘归尘、土归土。”
余志明刚回来的时候，也没什么头绪，但他至少知道互联网一定有用。于是，他就在1688开设了店铺，从上面挖掘到了自己的第一批客户。“以前是我们做什么就卖什么，后来能够在平台上积累下来用户，他们需要什么，我们再设计出来卖。”
他回顾过去几年，像他们这样大批量做陶瓷的工厂主要遭受了两个挑战，一个是人们有了更多新材质的日用品可以使用，金属、强化玻璃，还有最近很火的婴儿标准的塑料瓶等等，陶瓷不再占据以前那么大的空间了，而且涨价空间也不大；第二个是，外贸生意在过去几年几乎处于停滞状态，需要一个比较长的恢复期。
所以，余志明能做的是不断去开拓新的销路。除了1688以外，他也开了淘宝店，直接接触消费者的喜好。他们从很多过去的款式中寻找灵感，“我们研发的高温青白瓷系列最近就很受欢迎，以前是官窑做的，只有宫廷才能用，现在重新做出来，卖得非常好。”而且，这些日用器也在跟上大家的生活进步，能够被放进去洗碗机清洗，不会掉色。
最近，他在策划和懂直播的朋友注册新公司，成立新的品牌做直播。“我是做产品的人，以前总觉得，这么好的产品，怎么能卖这种价格？”余志明觉得是时候学习新的思路，成为更加成熟的经营者：“我要学习销售的调价思维，怎么拼货、怎么降价，他们的思维更跳脱。”
不过，在结束了忙碌的一天后，有时候，余志明还是会有点羡慕拒绝回家、选择在大厂爬格子的二哥。虽然天天加班，但是二哥面临的问题，好像确实没他的复杂。
“但是我下班回家只要10分钟，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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