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往事:重估“快捷支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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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付宝解决了快捷支付的难题,在恰当的时间为阿里拿到通向移动互联网时代的第一张门票

图片来源壹图网

编者按:本文来自盒饭财经(ID:daxiongfan),作者何伊凡,创业邦经授权转载。

年度最具冲击力的IPO故事,即将上演,主角是蚂蚁集团。要看清这头估值约2000亿美元超级独角兽的全貌,需要跳到万米高空,但这又容易错过它成长中最具辐射力的部分。今天我们选取一个切片,讲它十年前推出的“快捷支付”是如何深远地影响了整个中国互联网进程

今日我们将支付账号与银行卡绑定,付款时直接快速,不用每次输入账号,扣钱则直接从银行卡完成,也不用提前给支付宝或者微信支付充值,就如同饮水吃饭一样自然。

而十年前要完成线上支付,是对耐心和运气的考验,它需要从电商平台跳转到网银等一系列复杂操作,再输入账号密码,还要依赖验证码与U盾。这两者之间的转换,对用户而言似乎是一夜之间发生,但对快捷支付的开拓者支付宝而言,却是舍命一跃。

快捷支付诞生的2010年,被称为中国移动互联网元年。回顾21世纪第一个十年,会发现下一个十年中惊心动魄的变革,都在这一年里埋下了草蛇灰线。“这一年1月13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决定加快推进电信网、广播电视网和互联网三网融合 ,SoLoMo”,即社会化、本地化、移动化成为主流

小米和美团都在这一年创立,苹果发布了经典机型iphone4和第一代ipad,这是加速移动互联网进程的两款硬件。新浪、搜狐和网易,传统三大门户则在这一年陷入了增长困境,分别寻找自己的转型座标。

百度、阿里和腾讯则从这一年开始掌握了互联网最重要的三个入口,一个概念的形成与固化,并非一日之功,很难查出BAT最初的定义者,大概在2009年底到2011年初,它们已成为公认的三巨头。

腾讯与360发生3Q大战,即使交战双方,也是多年后才认识到这场大战的意义。以淘宝商城为代表的B2C业务交易额在2010年翻了4倍,淘宝单日交易额峰值达到19.5亿元,这意味着淘宝替代B2B业务成为阿里新增长点。

这一年风起云涌,快捷支付,作为阿里的内部创新,似乎并没有给科技史刻下重重的痕迹。但跳到2020年回看,它的意义不仅在互联网金融领域,而是推倒了移动互联网与实体世界的一堵墙。支付之战是过去十年来互联网从PC向移动迁徙中最激烈、最持久的一场王者之战,所波及范围,从上游技术,到下游入口,席卷了整个互联网世界与传统产业,而支付之战起点就是快捷支付诞生。

快捷支付不仅重塑了中国人的支付体验,带来了繁荣的移动支付市场,还催生了移动互联网的系列创新,如扫码出行、扫码就餐,以及淘宝、天猫等所有的服务都要基于快捷支付的出现。

彼时也还在成长的支付宝,面对的对手是看来难以逾越的成规,以及极端的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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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支付宝发展史上,这个片段总是被给予大特写。

2010年1月22日,一千多名支付宝员工赶到杭州人民大会堂参加公司年会,却没想到会场不仅没有奖品,没有舞台装饰、背景音乐、甚至连灯光也没有。只是黑暗中,放了一段又一段用户的指责批评,均来自客户部门的电话录音。

录音里全都是对支付宝支付失败的抱怨、无奈、愤怒。客户满意中心的代表现场告诉大家,支付宝体验如何糟糕,用户又是如何承受着折磨,商务团队代表也现场告诉大家,合作伙伴如何对支付宝怀有高期望,同时又是如何失望。

作为这场“批斗会”高潮部分,是马云登台。“烂,太烂,烂到极点。”他说,支付宝的员工很努力,但用户体验依然非常差,这一点他容忍不了。“今天我认为是支付宝开始正视自己问题的时候。

所有支付宝员工都蒙了,原本准备的“高管秀”节目临时改成了15个高管轮流反省,“就像15个犯错的孩子”在认错。

如果仅仅截取这个瞬间,会令人觉得批评来的突兀而猛烈,可当把镜头拉的更远,就不难发现其实在年会之前,支付宝上下都弥漫着焦虑

这一焦虑并非来自数据层面,截止2009年年底,支付宝用户总数超过2.7亿,到2009年12月8日,日交易额创了新高,达到12亿。这些数字放在2020年缺乏冲击力,但在2008年夏天,支付宝一天交易额刚到2个亿,这也意味着不到十八个月的时间,日交易额就翻了将近6倍。

如果我们将时间回调,会找到焦虑的源头,那是支付宝的第一次“开放”,即在2007年逐步脱离淘宝的母体。这一个揪心决定, 阿里集团学术委员会主席、湖畔大学教育长曾鸣回忆,当时淘宝跟支付宝打的不可开交,他加入阿里工作的头半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协调矛盾:到底是淘宝该支持支付宝向外扩张,还是支付宝应该先服务好淘宝的各种需求

从2007 年 9 月 28 号到 30 号,阿里在宁波召开了一次封闭的集团战略会,曾鸣将此会称为“最重要的一次战略会”。去宁波是因为马云提出要在海边开会,结果秘书定错了房间,把大家塞进了一个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不要说海,连地气都够不着。参会者就关在一个密闭房间里吵得不可开交,开的非常艰难。

一直到9月29日半夜,他们才画出来的一张图表,这让大家第一次觉得,如果做到此目标,阿里真的有可能成为一家千亿美金的公司。

此图表的核心就是开放API,这虽然意味着外部竞争者可以用阿里基础设施建一个淘宝来与淘宝竞争,但如果能把对外开放 API 链接做好的话,阿里应该会创造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经济奇迹。

讨论到最后突然出现了一句话,影响了阿里未来十年的战略,“建设一个开放、协同、繁荣的电子商务生态系统”。生态系统这个词,在2007年背景下,还是令人耳目一新,放大了格局。

支付宝的“出淘”,由此获得了一面大旗。这件事发生在逍遥子(张勇)加入阿里后不久,他认为支付宝“出淘”是非常英明的决策,奠定了今天阿里基础格局,当然这种“分”也是有代价的,就是要保持商业场景和支付之间两大体系之间的协同关系。(张勇:把淘宝和支付宝分开,决定了阿里的今天 2017-02-27)。

出淘之后,支付宝就面临一个新的挑战。它创立之初,名为“支付保”,可见最早做的是担保交易,而非支付,主要解决买卖双方的不信任。服务淘宝很简单,内部对其担保交易模式也比较满意,但是对于淘外商户而言,仅仅是担保吸引力不大。在淘外,它们需要面对与财付通、快钱、易宝支付等第三方公司的直接竞争。

此刻支付宝才发现,原来自己在支付产品方面并无优势,不管页面设计还是付款流程,都还不如别人,最初只能拼费率,但当费率已拼到了千分之几,价格战已无空间

支付宝2009年下狠心要提升用户体验,专门搞了个用户体验部,从页面、文案、按钮、流程,上线了200多个功能,还真不错,支付成功率从年初的60%提到年底的62%,一年只提了两个百分点。

所谓支付成功率62%,指假设100个人要付款,最后只有62个人能成功。这个比率当时在全球已算突出,但从用户角度,无疑很糟糕。这次年会本身就是一个自我批判的大会,马云只是上来补了一刀而已

02

这次支付宝年会之后,彭蕾受命接任支付宝CEO。2010年3月,她领着所有支付宝P8以上管理层在杭州莫干山路2349号良渚大酒店开了整整四天会议,这就是“骆驼大会”。会上直击最根本问题,如果你是一个用户,最在乎支付宝的什么功能?会后,提高支付成功率成为公司2010年唯一目标。

但提高支付成功率,彼时关键要素并未在支付宝控制之中。PC时代交易模式为网关,假设一个用户在支付宝页面上要付500元给某电商,选择某银行,点击立即支付后会跳转到了银行网站,此刻需要插U盾,或在银行网站上输入支付密码,才能付款成功。

而当时PC容易为木马劫持,若用户电脑被劫持,到了银行网页不法分子已经把付款对象换掉了,用户多数情况下却不会细看。与支付相关的大量难题,都沉淀在这个环节,公司上下绞尽脑汁,就是想不出来该怎么解决,陷在死胡同里出不来。

某次,现任支付宝总裁的苗人凤(倪行军)在彭蕾办公室聊到支付率问题,谈到了2007年就曾尝试的卡通模式。卡通最初与建行合作,用户需要到建行办一张宝龙卡,将此卡与支付宝帐号绑定,交易则不需要再跳转到网银。但因为要专门办一张卡,而且是三方协议,用户与银行签约,银行与支付宝签约,支付宝再与用户签约,出了责任银行与支付宝共担,这影响了推广速度,体验并不好。

“支付宝龙卡”的联名卡,初期在全国五个省市试点,第二批试点省市增加到了12个。随后发生了一件事让很多支付宝员工记忆犹新。一位安徽的淘宝网用户购物时,尝试了7次网银付款都失败了,最后坐了2个小时火车,从马鞍山跑到南京建设银行办了一张支付宝龙卡。这位客户的经历,让支付宝员工意识到:提高支付成功率需求很迫切,卡通并没有解决根本问题

但是,苗人凤认为沿着这个方向思考,“可能是最后一个破局的机会”。他开始探索能否让用户不办卡,以现有银行卡与支付宝去绑定后去打通。

2010年下半年,支付宝团队注意到,在航旅业务中,有一种叫做MOTOpay的支付方式,用户通过电话或者网络进行支付时,只需要填写自己的姓名、信用卡卡号、有效期及CV2码(安全校验码),平台在获知这些信息以后,就可以进行代扣。

把这种模式和“卡通”业务结合起来,再借助风控和技术的力量去解决用户验证的安全问题,这就是2010年底出现的快捷支付。

这意味着可以将虚拟的支付帐户与银行卡绑定,在PC时代不需要跳转到银行网银,在移动时代不需要跳转到银行APP,在一个页面上完成所有步骤,能够保证体验可控。这种方式盘活了庞大的存量账户

科技金融变革牵一发而动全身,支付宝只能扮演破风者而非追风者角色,它为此承受了铺面而来的风压。

这种模式虽然体验很好,但从监管角度,银行会有自己的担忧,银行卡的交易类型,包括有磁有密交易,有磁无密交易,无磁有密交易,无磁无密交易。快捷支付背后是无磁无密交易,一次协议绑定,密码都不需要了,密码就是支付宝的密码,这等于风险前置了,银行初看到这种方案,难免心中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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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推动快捷支付和银行的谈判,支付宝拿出了当年中供铁军的精神, 一家一家银行去啃。马云也亲自上阵,一年中拜访各大银行的董事长与行长不下十次。2010年底,支付宝终于最先和工商银行、建设银行、中国银行合作,允许用户将自己的支付宝账户同银行账户绑定,这一变化,令支付成功率从60%大幅提升到95%。

后来彭蕾提出,你敢付我敢赔,只要因为快捷支付被盗造成损失,72小时之内无条件全赔。彭蕾要承担巨大的压力,由此倒逼技术团队不断提升安全能力,后来做到百万分之一的止损率。

此役后,支付宝不但走出低谷,而且从用户体验上远远把其他对手甩在后面,快捷支付也渐渐成为了行业标配。

2019年,蚂蚁集团CEO胡晓明在多个场合反复提出,快捷支付在全球是一个非常大的创新,它把中国的移动互联网迅速往前推进了5年。原来银行在整个支付过程当中只能相信自己的密码,因为支付宝推出的快捷支付,银行相信的是支付宝的密码,扣的是银行的资金,这背后是风控与技术的力量。

“如果当时我们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今天也就不会有微信支付和移动支付,其他第三方支付也会步履维艰。”苗人凤也认为,“支付宝蹚出的这条路对中国支付市场来说绝对是革命性的。“没有快捷支付,就没有今天移动支付的繁荣。”

支付宝解决了快捷支付的难题,在恰当的时间为阿里拿到通向移动互联网时代的第一张门票:2010年智能手机出现井喷,上半年,全球智能手机终端出货量达到1.994亿部,同比增长56%。2013年,中国智能手机销量首次超过功能机,成为全球智能手机出货量第一的市场。

再把支付宝快捷支付落地的速度同中国移动互联网、移动支付的发展速度对照起来看,或许更能理解胡晓明和苗人凤的话。

2011年5月,快捷支付签约银行达到108家。2012年11月,支付宝快捷支付用户数突破1亿,在支付领域一骑绝尘。同年中国网络购物全年交易额突破1万亿大关,打车软件诞生,出行大战随之而来。

2014年,微信支付上线,同样采用绑定银行卡的服务模式。中国移动支付笔数占比超过50%。第一家共享单车诞生,并很快进入了白热化竞争。

2016年,全球第一辆扫码出行的公交车在杭州上路,火车票、机票、酒店预订、话费充值等都成为手机上点点屏幕就可以完成的操作。易观国际数据统计,2013年-2016年第三方移动支付年交易量从1.3万亿增长到35.33万亿。

2017年,高铁、移动支付、电子商务、共享经济被评为中国“新四大发明”, 其中后三项背后都需要快捷支付支撑。

2020年,13亿中国网民在线支付规模近250万亿。

到今天的生活,你很难想象,以PC时代的支付方式,先跳转到银行,输入账号、密码,来支付一个共享单车订单、或者在菜场买一颗白菜。

如扫码支付,快捷支付需要一个载体,自2007年开始,支付宝就意识到无线支付一定是未来,但是选择哪种技术路线,最初有硬件派和软件派的分歧。硬件派认为,移动支付必须要找到一个类似像POSS机、银行卡之类的载体工具才能够发挥出来,他们尝试过NFC,生物识别等多种方案,软件派则尝试过条形码、二维码,甚至声波付款等多种方案。这些方案并非停留在实验室,他们在杭州银泰和上海的小餐馆,进行过各种小范围测试。

到2011前后,主体更偏向软件派,而移动支付的场景更倾向远程支付,以及碎片化的长尾市场,二维码看起来更具可行性,这就是另外一个拓荒故事。

就像近代科技史上,电灯、飞机、塑料等改变人类的发明,都是时代条件的成熟与个体探索之间的风云际会类似,即使不是支付宝推出快捷支付,随着移动互联网发展,一种类似的解决方案也会诞生。

但是,推门人的作用不可忽略,当移动互联网还仅是门缝里投射入的一线微光时,支付宝从最复杂、最艰难的部分入手,一端要满足监管要求,一端要提升用户体验,将沉重的大门又推开了一寸。微妙之处在于,它必须要承受住大门反弹的压力,直到更多的推门人加入,让门产生自转的能量。

在蚂蚁的历程中,它曾多次扮演类似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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