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熬过了寒冬，却倒在了春天。
出品丨数科社
作者丨林木
“我们公司也要完了。”
在北京桔子树艺术培训机构当老师的陆明（化名）给好友发了条消息。前几天他还在学员家长群唏嘘梵音瑜伽的”爆雷”，没想到雷声这么快就临到了自己头上。
2月28日下午，桔子树创始人王军凯在视频会议里宣布了全员老师停课的通知。次日上午，位于通州万达广场A座的桔子树总部挤满了前来讨薪退费的老师和学生家长，陆明也成了维权大军中的一员。
不少学生家长口中，成立于2011年的桔子树属于北京知名艺术教培机构。截至2021年6月，已开设20家直营校区，其中北京18家、上海2家。2020年，优胜教育”爆雷”关停，桔子树还曾承接了“优胜派”学员的后续课程服务，未料到如今却自身难保。
3月2日凌晨，桔子树官方发布声明称“公司没有倒闭”。声明中，公司将这场磨难归咎于疫情下的停工停产、2月业绩没有达到预期，以及一些被拖欠工资的新晋员工的不满情绪传导。但丝毫未提，公司在疫情摇摆不定阶段接连开设分校区是否过于盲目激进。
在陆明看来，这次”爆雷”并非没有预兆，像他一样在内的多数员工内心都承受着巨大压力，曾相信公司能够度过劫难。如今，等来的却是一声雷响，老师、学员和家长都成了为公司错估风险买单的人。
01丨最后一节课
2月28日傍晚，陆明给学生上完了最后一节课，他说那是入职三年多来，上过的最心不在焉的一节课。
就在上课的一个小时前，公司创始人王军凯在视频会议中宣布了次日起要全员停课。尽管接到开会通知后，陆明已做好传来坏消息的心里准备，但当听到老板说“钱已经发不出来了”时，他的心情还是跌落到谷底，随之生出一丝茫然。
“感觉吃到公司画的饼了。”陆明告诉数科社，公司在2月初复工时，说的是等到3月初就能补发完拖欠的工资，还提到要给员工上“一金”，年底业绩完成的好会有十三薪奖金。现实变成了他被拖欠的工资又多了一个月。
更让陆明和不少桔子树老师气愤的是，王军凯在会议上定下了3月份3000万的业绩指标，直言如果完成就有钱发工资。“老师群里瞬间就炸了，这不就是我们自己赚钱给自己补发工资吗？而且完不成的话，相当于又白干一个月。”
据他透露，公司从去年11月因疫情停工开始停发工资，8月的课时费只发了一半。12月初公司发通告全员停工休假，至 2月1日正式复工，期间工资按照北京市最低工资标准发放。直到他去公司总部讨薪，才发现自己的社保已从去年5月开始就仅缴纳了个人部分，公司部分申请了延缓缴纳。
真正问题在于，如今即便桔子树3月做到了3000万的业绩，能否能填上公司资金短缺的窟窿？从一位自称桔子树相关负责人在维权现场透露出的信息来看，“老师欠费应该是几百万，北京的学员数约七八万人，待退金额仍在统计中。”
假设平均一位学员退费1000元，如若有一半学员退费，这3000万的业绩显然是杯水车薪。由学员大规模退费引发的退费潮，曾在二十年前让新东方都险些倒闭破产。据界面新闻报道，一位在维权现场的家长当天不完统计，其所在的维权群超200人，待退金额达500万元。
（一楼大厅聚满了维权的家长）
（现场在排队登记）
3月1日上午十点，陆明赶到位于通州万达广场A座的总部时，现场排队登记集体仲裁的老师队伍已经绕走廊一圈，一直排到下午两点，他才登记完信息。他发现，老师们的欠费金额少的在一万元左右，多的也有欠了十几万，而在大家的交谈中，有家长预存了20万。
回去的地铁上，陆明给好友发去消息：我打算回老家，已经想好了。
02丨虚假的春天
镜头回到2020年11月：优胜教育”爆雷”的风波尚未平息，其创始人陈昊公开发文向各界求援，桔子树成了优胜教育的“白衣骑士”，承接了总课时约为23000余节的“优胜派”学员后续课程，合计课时费用约四百多万元。
援助说明会上，提到疫情阴霾下援助优胜派是否会对桔子树的资金链有所影响，王军凯不无自豪的回复称，桔子树有足额的储备资金，仅2019年底两个月学员报名总金额接近1.7亿元。2020年9月前虽然一直停工停课，但桔子树没有裁员、降薪，全员缴纳社保，即便在疫情期间也给全员发放基本生活保障薪资。
有媒体问到未来发展，他更是信心十足的表示，桔子树2019年营业流水将近2.8亿，2020年正式复工刚两个半月，就累计了营业流水近7000万，预计2021年流水将达到5亿元，2025年流水将达50亿元。
桔子树的财大气粗和宏伟蓝图之下，是公司停工停课近7个月的困窘。
这年年初，疫情黑天鹅飞起，将教培行业划成两半，线下线上冰火两重天。刚刚加入不到一年的陆明在居家隔离期间，收到公司通知：因疫情原因，待岗期间，公司将发放最低生活保障金，预计到4月份结束。
陆明回忆称所谓的生活保障金，还不足他当时房租的四分之一，“能理解，公司也得活着嘛。”复工遥遥无期，迫于房租压力，他只能一边给学员上网课，一边找些核酸检测志愿者的兼职来补贴生活费。
当时看到援助优胜教育的新闻时，他对公司更有信心了。
2021年校外教培“减负”政策落地，素质教育被推至高潮。这年暑假，陆明所在的校区暑期学员数量不但恢复到疫情前，还有明显增幅。乘着这股热浪，桔子树接连在房山、丰台开设了两家新校区。
公司的大步扩张下，伴随而来的却是老师课程业绩KPI的激增与收入的下降。
陆明告诉数科社，像他们这种教培机构的老师多带有半销售性质，销售业绩是否达标会直接影响到收入的增减。如公司会设置一个销售业绩KPI指标，每个月达到指标的课时费为每节课50元，不达到就会按40元算。
据他透露，这个指标在过去两年越来越高，从几千调整到几万元。去年8月开始，随着业绩压力的不断加剧，有老师选择了离职。10月，公司准备开展十一周年庆活动，在陆明这些老师看来，就是要员工加班做业绩，公司向每位老师发了一份策划书让其签字，相关制度和规定中的一条写着：
业绩对于每个员工来说是必要完成的工作任务，活动期不允许出现任何员工拒绝或者排斥做业绩的情况，一旦发生则视为严重违纪，校区负责人有权视情况与当事人处分或者解除劳动合同。
“不少老师都没签字，我们校区当时就走了几个。”陆明说。事实上，从那时开始他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一方面是因为8月一半的课时费迟迟没有发放，另一方面，公司做的招生活动越来越频繁，优惠力度也越来越大。
到了今年2月，桔子树充值的优惠力度已经变成充值一万六送一万，可以免费多上半年的课。以上的种种迹象无不透露出，桔子树的现金流已经吃紧，正在试图回拢资金。
去年下半年的疫情波动成了压在桔子树头上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接加快了它资金链的破裂速度，让其倒在了这个春天。
曾经的“白衣骑士”，也要找人“接盘”了。
03丨为风险买单的人
前两天，校区群里通知老师们搬走自己的东西，陆明取回了留在校区的一把吉他，“原本留着复课备用，现在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复课了”。
按照桔子树发布的公告说法，所有校区暂停运营7-10天，公司将在这段期间内解决所有问题。但陆明已经不太相信公司给出的承诺了，他看过不少教培机构”爆雷”跑路的新闻，心里早已为踏上漫长的维权之路做好准备。
“这两天老师的维权群里都安静了，大家可能都在想下一步出路吧。”陆明告诉数科社，现在卡住老师的主要是社保问题，当时公司申请的是缓缴，这就意味着想要申请生育津贴和失业金，只能自己先掏钱补缴上。
最让陆明内心煎熬的是，公司全员停课后，他感到无法面对曾经相信自己的学员和家长，尽管他也是风暴中的一员。“有几个学生跟我好几年了，还有的正准备考级，如果公司能缓过来，我想把他们的课都上完再离开。”
陆明平时给孩子们上课的真心实意，家长们都看在眼里。接到停课通知后，不少家长反而发来微信安慰他，还有家长问询具体情况看能不能伸出援手，也有家长跑来抱怨，说自家的孩子一年换了四次老师，让他内心五味杂陈。
受伤的不止是老师，还有成千上万的学员和家长。
一位家长刚在2月26日充值了28000元的课程费用，两天后再去其报名的校区就发现已经关门了。黑猫投诉上，关于桔子树的投诉为436条，3月以来激增的大量投诉都为“要求退费”。
有网友评论：最惨的就是家长自己报了梵音，给孩子报了桔子树。看似调侃的背后却反映出线下培训机构的”爆雷”有多密集。
一位业内人士认为，利用“预收费模式”作为扩大规模的金融杠杆，是过往线下培训机构的普遍打法，但面对此前摇摆不定的疫情，仍追求盲目扩张，无异于将企业的资金盘放在了赌桌上。
过去几年，因为盲目扩大规模，导致资金链断裂，最终无法收场的教培机构雷声滚滚。
事实上，早在2018年8月，国务院办公厅已明确发文，要求校外培训机构不得一次性收取时间跨度超过3个月的费用。但仍有机构以优惠、打折等名义，将一年的收费签成四份合同，绕开资金监管。
2021年校外教培“减负”的系列政策中再次明确提出，通过第三方托管、风险储备金等方式，对校外培训机构预收费进行风险管控。
而实际落地且尚需时间，如过往音乐赛道不少头部机构都没有办学许可证，直到2021年才明确美、音、体划归文旅部管。随着资金监管的逐渐落地，教培行业“预收费模式”或将成为历史。
一位文旅局工作人员透露，北京文化艺术类，资金预付预付费的管理办法，从下个月4月10号开始实行，存的钱必须存到指定银行，（一人一次）不能超过5000块钱。
陆明这几天还在等待公司的消息，对他而言，只要公司还没宣告破产，就尚有一丝希望。毕竟，没有人愿意为这次”爆雷”买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