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翘
编辑 | 浪涛
这两天热搜消息“13岁女孩约稿花70万”震惊了很多人，13岁女孩芙芙向“绘圈”多名画手定购画作，价格几千到几万不等，最贵的一幅画来自画师白琴，价格高达7万元，而且这些画作只能自己欣赏，不能买断和商用。女孩父母发现后，向多名卖家追讨回了费用。
这不是“绘圈”第一次出圈，去年就有新闻称“绘圈”一幅画拍卖出了32万元的高价。
人们不禁疑问，“绘圈”是什么？为什么一幅仅仅能欣赏的画卖这么贵？为何女孩能花父母这么多钱？00后的孩子都在玩什么？
跟80、90后相比，00后孩子是高孤独的互联网原住民，还有着比80、90后更优越的生活条件，他们的爱好无论是JK制服、洛丽塔服、手账，还是饭圈、盲盒，二次元漫画、网文，都体现了高度的自我和多元化，由此也衍生出一系列复杂的社会和商业现象，“绘圈”天价画作事件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清醒观察针对“绘圈”做了一系列采访调查，发现这是个以定制漫画人物为主的小圈子，有固定的画风。“绘圈”也称“设圈”，爱好者主要驻扎在半次元、画世界、米画师、触漫、贴吧等各平台，交流都通过QQ群，人数庞大，仅仅百度“人设吧”就有成员8万多名，400多万个帖子。
“绘圈”多半成员都是00后和未成年人。早期“绘圈”是中小学生画画交流的地方，但目前开始被少部分专业人士所利用。“绘圈”内独有的“黑话”体系、“临摹侵权”、拍卖和蛋盒等畸形的游戏规则，都来自于他们的打造。
“劳斯”“太太”“50r”，进“绘圈”要先懂黑话
最近互联网公司的黑话被很多人吐槽，一个圈子如果有一定的壁垒和人气，自然会形成方便内部交流的“方言体系”。
“绘圈”也是一样，黑话不下百余种，有的黑话理解起来也非常复杂，圈外人不懂黑话是不会被圈内人接受的。
“绘圈”中的设子，通俗理解是人物设定的意思，找画师约稿会提及人设，立绘之类，你想要自己的人物，就要提供设子，另外还有卖设子的。
（半次元网站中设子相关小组，每组上万人）
“孩子”是圈内人对自己设子的称呼，意思是对待它像孩子一样珍惜。
养设子，所谓的“养”，就是完善这个人物设定，给它装饰、美化、换装，甚至为它单独编故事和录音音频等等。
（有人会自创一个设子，把自己的幻想投射到上面）
“绘圈”的养设可以选择单养或者车养。单养就是一个人出钱，车养就是和其他几个也喜欢这个设子的人一起负担费用，比如新闻中白琴收回卖给芙芙的设子后，又卖给了50个人，每人600块。
拿到设子后，设主就可以拿这个人设再去找别的画师约头像、插画，有的还会约服装设、换一套衣服。
买家会称呼卖家劳斯，即老师，买卖家之间会互称爹地、妈咪。
此外，还有15r、oc、孩厨、mhs、自带稿位、PP机等等黑话，即使圈内人也很难全懂。
未成年人占一多半
这次新闻中芙芙只有13岁，据清醒观察研究发现，“绘圈”一多半都是00后。
进一步研究设圈QQ群的聊天记录、以及网络论坛留言，可以推算出未成年人起码占一半左右，Q龄都只有两三年、五六年。
喜欢的东西也是90后和80后难以理解的画风。
会对画的好的设子极力吹捧。
其实，这些00后喜欢玩设子、肯为设子出大价钱，打扮设子，就像80、90后小时候玩洋娃娃一样。00后从小玩手机和ipad，习惯了虚拟物品，他们定制的设子就是他们的虚拟玩具。
所以常规来说，设圈只是个小孩子涂涂画画交朋友的小圈子，没什么可非议的。
问题是，低龄化主宰的群体难免会出现各种不理智的行为，比如攻击嘲讽、上纲上线、虚荣攀比。
新闻中的芙芙，就是“绘圈”里有名的“富婆”。
个别人定价的虚高和对消费主义的鼓吹，让“绘圈”在外人眼里变得混乱，有些无辜的人也受到了牵连。
长期在绘圈活跃的画手星猫表示，这次芙芙和白琴事件的出圈，影响了很多良心画手的利益。正常情况下“绘圈”没有这么乱，这个新闻只很极端的现象，他所在的群里之前未成年人打设，都需要家长的语音同意证明。白琴这个价格在圈内确实是凤毛麟角，大部分人都挣不到一个零头。
他透露绘圈里有不少的美院人、商稿画师，但只有少数人稿价极高，一堆小孩5块10块过家家，大部分是大学生和社畜画着几百几千的稿子糊口。
（一个QQ群里12块钱的白菜稿）
星猫也承认，“口头约定”的风气在“绘圈”里习以为常，里面鱼龙混杂，被骗的事情常有，结局大多互挂收场。所谓互挂，就是各自把各自信息贴到网上去讨伐。
提到为什么这里交易不签合同？星猫说，这就是80、90后们不懂小学生的心思了，大佬们人交易要正式，但年轻人要的是认同感，流量为王，画只是一种社交工具。
“绘圈”成员不止有小学生，还有大厂员工
一直以来，能靠纯绘画类作品生活的美术从业者是很少。而“绘圈”卖的是正是纯绘画类作品，这让很多圈外人心思起了波澜。
夏莲今年36岁，在某公司做平面设计，她很羡慕设圈纯靠绘画就能赚钱，“我大学40个同学里只有7、8个在从事美术工作，还都是平面和网站设计这种。在我们那个时代，想靠画画卖钱是不可能的。‘绘圈’无疑是社会进步的体现。”
深圳的青心则不同，青心从西安美院国画系毕业10年了，专门给瓷器、服装绘制国画。
他虽然渴望自己圈子的作品能有更高溢价，但是还是对7万元一幅画无法理解，“大佬的电子版绘画是要好几万的，但是如果只是自己欣赏，没有版权，就太可笑了。”青心的作品已上了豆瓣开屏，价格跟“绘圈”白琴仍相差甚远。
也有人对设圈的风格无法接受，拒绝混“绘圈”。知乎网友、画师花噎菜表示，“绘圈”审美和外界差异巨大，有一种浓重的反主流味道，喜欢歪嘴、喜欢另类的人体比例、五颜六色的配色、花里胡哨的圣诞树装饰，感觉像是另一种形式的朋克，这种另类风格其实就是当年的杀马特。
不过，花噎菜不混圈的根本原因还是绘圈多数作品价格太低，“画原画的打工人摸鱼半天500工资就到手了，但是绘圈500块的作品得真金白银地画很久。”
那么，32万、7万之类天价稿费的任务从哪里来？
知乎网友设计师小啾咪表示，只有真正混进圈内后，才能get到人傻钱多的核心圈，并非所有人能进。拍卖设子时，人气高一点的画手甚至可以一万起步。国内所谓的“绘圈”拍卖，大部分都是在qq里拉个群就能形成一个小型市场了。
“里面经常大部分人都是初高中生。这种拍卖的风气对于未成年而言挺不好的。”她说。
（“皇冠”主题大社拍卖会，来自QQ群“蓝天白云”的相册，那场拍卖中最高设子价格卖到了1万9千元人民币）
小啾咪强调，目前她还没有这个动力去混核心圈，因为“绘圈”的甲方都是阅历和眼界差不多的孩子，她们给的任务要求不具有挑战性，影响画手长期发展。
但是有的人并不在意以上这些，抢先下海了，有的还是大厂员工。
（截图来自知乎）
画手崇拜、炒作溢价，谁在PUA小学生？
“绘圈”成员特别容易对一些画师产生过高的崇拜，在半次元等论坛，无论画的水平怎样，“劳斯好厉害呀哇哇哇”这样的言论随处可见。
本次芙芙事件中，白琴作为业内较为知名的画师，有大量人为她洗地。
（截图来自半次元网站）
可以看出，发表这些言论的粉丝年纪明显很小，缺乏社会经验和是非观念，更不提法律意识。
看的多了会让人产生疑惑：为何捧的人这么多？连说话方式都这么一致？
一位近期去“绘圈”约稿的人士透漏，“绘圈”内有很多“网红画手”，他们会费尽心机炒作自己，坐拥几千粉丝，按QQ群为单位凑钱买高价单。
这些“网红画手”几乎会封锁所有的约稿渠道包括app，圈外人进圈约稿，第一批能接触到的画手全都是这种“网红画手”，他抱怨说自己约过一张两三千块的私稿，完成度跟简笔画上色一样糊弄。
“如果想要快点赚钱，直接做画手运营好了，把自己和自己的画绑定在一起，只要是你的画再烂都有人出价，类似于花大价钱买偶像签名的感觉。”他说。
（去年曾有人花32万拍下了设子）
毕业于国内某大学的原画作者小A（化名）更是直言，“绘圈”里有很多居心叵测的人。
刚入圈时，小A被社群中稿件的质量之低和价位之高所震惊，感觉这绝对不是靠低龄画手和买家就能炒作上来的，背后有专业人员的操控。
她发现，很多专业人员明知道“绘圈”并不符合市场正常定价，交易方式也不合法，比如把定价成千上万的画卖给未成年人而不签合同，却揣着明白装糊涂，甚至大肆鼓吹一幅画的附加值，洗脑那些单纯的小女孩，来抬高画的价格。
这些专业人员圈地封侯、自定法规，以自由职业者提供自由定制为名，行坑蒙拐骗欺行霸市之行为。
就像本次事件最后，芙芙独自欣赏了这幅画15天，作者白琴最终获得1万元，随后白琴又将画作卖给其他50人，每人600元，当然这50人拥有的也只是“私自欣赏权”，不包括任何商业展示和使用，白琴在这幅画上共收入4万元。
（画师白琴自爆又将卖给芙芙的画作卖给了50人）
“绘圈”这种极力抬高画作价格、溢价严重、私下拍卖成风的氛围，绝不是那些懵懂的学生画师能造成的，背后少不了那些真正的插画、漫画、设计游戏等社会人员的经营设计和推波助澜。
这些本身日常生活以绘画为生的“大人”们，深刻体会到自己日常工作与“绘画”炒作所带来的的收入差异，明白“绘圈”的暴利。
他们不仅不以为耻，还极其默契地将一种“自由定价、反悔封杀”的扭曲观念灌输给那些处处茅庐的学生画师们，让他们身先士卒，去试探行业的边缘底线。是他们有意识地制造了一种“乱市深藏”的景象。
结果就是绘圈像饭圈一样，利益追求者煽动一群不成熟的小学生，搞得乌烟瘴气。
小A表示，作为从业人员，她能理解同行，很多人也曾抱有理想，但是后来坚持初心、走到最后的很少，被市场辜负、被生活挤撞后，最后选择剑走偏锋。
业内辛苦画完一张写实立绘外包却只有两三千收入，看着绘圈高中生大学生一张设上万，但凡是常人都会想“这要是我得挣多少啊，比现在坚持的工作强多了”的念头。
小A的说法，在记者采访时也得到验证。下图为记者跟一名主业为游戏设计的“绘圈”成员的交流。
针对白琴7万天价画作的事，该年龄已经30+的成员一直用难以理解的逻辑维护“绘圈”溢价，打感情牌。
知乎花噎菜的总结跟小A很类似，他列举了许多“绘圈”畸形现象，表示这些几乎都是某些逐利者创造、带动起来的。
首先是拍卖和蛋盒抽奖，本身合法性就有待考证，还涉及大量金钱观念不成熟的年轻人，很容易套取大量不符合本身商品价值的收入。
其次是拉帮结派和无端攻击别人，尤其是所谓的“画风抄袭”，他觉得这也是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生凭空捏造出来的，因为画师之间自由学习非常正常，是谁灌输了这是错误和不应该的理念？导致年轻人们都不敢模仿学习前辈，起步艰难，同时臣服于“绘圈”，维护这个系统，心甘情愿追捧、信奉天价画作。
饭圈、绘圈……为什么年轻人总爱被圈进去？
从饭圈到绘圈，年轻人总是容易形成各种圈子，也容易被圈子里某些主流声音所蛊惑，做出圈外人不能理解的事，这其实有非常深厚的社会心理原因。
00后已经习惯了虚拟社交，从虚拟社群中获得归属感。但是，一个相对闭合的圈子，有共同的爱好，共同的价值取向，共同的语言体系，个人的自由意志很容易被某些居心不良的人抹去且不自知。
设圈本来是一群有着同样爱好的好聚在一起，为了自己喜欢的事物用爱发电，找到同好，得到快乐。
然而，既有爱，则为圈。既有人，则有争。既有名利，则有小人。
为了赚钱不择手段的人，当他们发现“绘圈”有利可图，有名可得，一切都向着不可控的方向而去。总有一天，或许会被相关部门关注到，像对饭圈一样，对“绘圈”进行彻底的整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