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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在阿布扎比城市边缘的一个人工智能研究实验室里，一个由25名计算机科学家组成的国际团队正在对深度学习算法进行最后的修改，然后将其发送到4000个功能强大的计算机芯片上进行训练。该人工智能系统的训练成本高达数百万美元，由阿布扎比政府下属的先进技术研究委员会（ATRC）资助。
尽管政府投入了大量资金，但ATRC主任Faisal Al Bannai决定在网上免费发布成品模型。他认为，如果这个模型像团队所认为的那样好，那么阿联酋声誉的提升将是政府所需要的全部投资回报。
这个计划奏效了。去年9月，这款以阿联酋国鸟命名的人工智能“Falcon（猎鹰）”公开发布后，引起了轰动。从某些方面来看，它是当时世界上最好的开源大语言模型（LLM），表现优于Meta和Google的顶级产品。在Falcon发布之前，“我们并不出名，”Al Bannai说。但“我们用25个人做到了，这真的创造了惊喜。”
全世界的计算机科学家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在这之前，阿联酋在训练模型方面并不出名，”德国机器学习平台Hugging Face的人工智能研究员Philipp Schmid说。“但Falcon发布后，我们知道他们可以训练模型，他们将模型开源，发表关于模型的研究，这使所有人受益。”
Falcon似乎是阿联酋在人工智能领域迅速崛起的第一个迹象。在这个领域，美国和中国占据着世界上无可争议的重量级地位。但是，夹在两个超级大国之间的阿联酋正开始发挥超出自身实力的作用。这个人口约1000万的海湾小国在2017年任命了世界上第一位人工智能部长，它正在大力押注这项技术，将其作为实现经济多元化的引擎，摆脱对石油的依赖，并将地缘政治影响力投射到境外。最近几个月，一些硅谷最有影响力的CEO都访问了阿联酋，从微软的Satya Nadella到英伟达的黄仁勋。
黄仁勋和Olama在世界政府峰会上
但是，在坚定了阿联酋政府关于其有能力成为人工智能大国的信念的同时，Falcon还提出了一个更大的观点：如果这项强大的新技术真的要开启一个新世界，那么它将由目前世界上拥有最大财富和权力的人塑造。
阿联酋官员指出了他们的优势：巨额现金储备可以负担起顶级“计算机”或计算硬件的开支。由石油、天然气和太阳能提供的充足电力不仅可以为硬件供电，还可以使新建立的数据中心比欧洲和亚洲其他地区的更具有吸引力，因为那里的电网正在与能源瓶颈作斗争。尽管在阿联酋居住的88%的外国人中，大多数人都从事着低薪工作，但官员们表示，他们相信，全年的阳光和免征所得税可以吸引他们所大量需要的世界顶级人工智能研究人员。
如果这些知名研究人员来了，他们将加入一项不受内部批评或其他民主要素阻碍的事业。在过去20年里，阿联酋政府一直在将政府服务数字化，与许多西方国家相比，阿联酋当局对使用公民的匿名数据来训练人工智能持更宽容的态度。事实上，阿联酋将其专制的国家资本主义政府视为一个优势，使其能够迅速调动其重要资源来实现其认为划时代的项目。“阿联酋拥有的优势是实现这一目标的决策权。”负责ATRC的官员Bannai表示。“是的，你需要一些制衡。但很多地方做得有些过头了。”
阿布扎比的统治家族控制着世界上最大的几只主权财富基金，总价值约为1.5万亿美元。这些基金历来被用作将阿联酋的石油财富分散到增长型行业的工具，这使它们成为那些寻求资本以参与竞赛的人工智能公司领导者的完美匹配。在生产难度极高的用于训练强大人工智能系统的计算机芯片领域，阿联酋也正在成为一个值得关注的参与者。
阿布扎比的主权财富基金 图源/Global SWF
据《华尔街日报》报道，今年2月，OpenAI首席执行官Sam Altman会见了投资者，寻求高达7万亿美元的资金来建立一家可以与市场领导者英伟达竞争的人工智能芯片制造商。潜在投资者包括谢赫·塔赫农·本·扎耶德·阿勒纳哈扬，他是阿联酋总统的兄弟，控制着阿布扎比的主要主权财富基金。
如果成功，这些努力可能会让阿联酋在人工智能领域占据巨大影响力。（但该国将面临竞争。据《纽约时报》3月19日援引未具名消息人士的话报道，其较大的邻国沙特阿拉伯将拨出400亿美元用于推动人工智能领域，这笔资金将使其成为该领域最大的投资者之一。）阿联酋已经发现自己陷入了地缘政治的逆风之中，特别是随着美国和中国之间在先进半导体问题上的紧张局势加剧，华盛顿试图阻止北京获得这些芯片。
“美国真正关心的是向中国转让技术、信息和情报，”伦敦国际事务智库查塔姆研究所的海湾地缘政治专家Neil Quilliam说。“美国基本上一直在对阿联酋说：不要走那条路。这将跨越我们之间的界限。”
今年2月一个罕见的雨夜，在迪拜的一个研发实验室里，阿联酋人工智能部长Omar Al Olama正在讨论该国的人工智能雄心。在将会议室与实验室隔开的玻璃墙的另一侧，由政府资助的研究人员设计的自动送货机器人处于休眠状态，呈现出与部长长袍一样的亮白色。
现年34岁的Olama列举了一系列人工智能可以改善这个海湾国家生活质量的方法：缓解道路交通、提高医院容量、减少国家官僚机构，甚至为游客创建一个人工智能导游。Olama坚持认为，提高生活质量是阿联酋实现这一目标的主要驱动力。经济增长也是一种激励。“我们的确相信，通过人工智能，我们可以扩大我们的经济足迹，并真正成为某些领域的重要参与者之一。”他说。
Omar Al Olama
Olama在2017年上任时年仅27岁，他的任务是到2031年将阿联酋打造成人工智能领域的突出国家。“作为全球第一位人工智能部长，Olama拥有独一无二的信誉，”联合国秘书长技术特使Amandeep Singh Gill说，他与Olama密切合作，致力于在联合国建立关于人工智能的全球共识。“他很有风度，毫无架子。他的年轻是这种魅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Olama与外交官和商人都保持着友好的关系。今年2月，在迪拜举行的世界政府峰会（WGS）上，他在舞台上踱步，与Sam Altman开玩笑，Altman通过视频通话出现在他身后的屏幕上。“如果你有兴趣加入，我希望筹集7万亿美元，”Olama打趣道，他指的是上周的头条新闻。“如果你知道该怎么做，请告诉我，”Altman微笑着回答。“我很好奇。”
Sam Altman在世界政府峰会上和Olama对谈。图源/Kamran Jebreili 美联社
在台下，Olama对有关Altman试图从包括阿联酋在内的投资者那里筹集相当于美国GDP近三分之一资金的报道含糊其辞。“老实说，我不确定这个7万亿美元的项目的真实性。我认为有人可能错误地引用了Sam或阿联酋政府的话。至少可以这么说，七万亿是一个大胆的数字。”
尽管如此，Olama表示，阿联酋仍有“继续前进的雄心”，在全球半导体制造中发挥更大的作用。他说，世界正在寻求台湾以外的半导体生产分散化，台湾是中国的地缘政治热点，目前大多数高端芯片都在这里生产。他说，阿联酋与美国合作扩大这一瓶颈“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双赢的局面，因为它确保了稳定，确保了阿联酋和美国之间的经济凝聚力”。
但最让Olama兴奋的不是讨论硬件，而是软件。Falcon是在开源许可下发布的，今年2月，ATRC承诺向Falcon基金会提供3亿美元，Falcon基金会是一个非营利机构，负责监督LLM系列的持续开源开发。阿联酋对开源人工智能的承诺在外交上取得了成功，为它赢得了全球南方国家的朋友，否则这些国家将被排除在昂贵的人工智能开发之外。
“部分动机显然是为阿联酋寻找利基市场和提升国家竞争力，”Gill说。但“阿联酋有兴趣帮助其他国家访问计算、访问这些开源模型，以便他们可以在自己的环境中开发人工智能应用程序。”
Olama表示，阿联酋开源承诺背后的一个重要想法是，通过赋予知名人工智能研究人员使命感，吸引他们远离硅谷科技公司利润丰厚的工作。“如果你找来一个这个领域的知名科学家，你告诉他你有两个选择：要么以盈利为目的，封闭源代码，只为自己谋利，要么致力于开源工作，真正改变人们的生活，你会怎么决定？”Olama说。“我们意识到，当人们真正相信这是为了更大的利益时，对人才的吸引力就会大得多。”
Olama最近告诉彭博社，从2021年到2023年，阿联酋的人工智能从业者数量翻了两番，达到12万人。阿布扎比政府ATRC负责人Bannai表示：“对于人工智能研究人员来说，这是一个天堂般的地方。”“你有计算能力，你可以访问数据，并且有承诺为你正在进行的研究提供资金。没有多少地方能将这些集中在一个屋檐下。”
Faisal Al Bannai
但阿联酋在吸引知名研究人员方面也面临挑战。尽管税率低、阳光明媚、魅力十足，但根据自由之家的说法，阿联酋的公民自由和互联网自由受到“重大”限制，该机构将该国评为“不自由”。LGTBQ+活动被定为刑事犯罪，为支持阿联酋服务业和建筑业而引进的移民工人中的劳工虐待行为也有据可查。根据保尔森研究所智库研究人员的分析，该国并未跻身精英人工智能研究人员工作城市的前六名之列。在Falcon研究论文里提到的14位作者中，有8位的LinkedIn个人资料表明他们不在阿联酋。“他们是否能够吸引在任何地方都可以赚到一百万美元以上的人才移居阿联酋？”人工智能行业监测机构SemiAnalysis的首席分析师Dylan Patel说。“我持怀疑态度。”
尽管如此，首都阿布扎比的官员仍然乐观。Bannai表示，Falcon的继任者将更加强大，这不仅是因为政府愿意为此投入更多资金和计算能力。“我们还有第三项资产尚未利用，”他说。他指的是通常无法在互联网上获得的私人数据，例如医院和国家支持的行业保存的记录。“尝试去一些国家获取训练数据，”Bannai说。
他说，阿联酋已允许人工智能公司根据去除姓名和身份信息的公民医疗数据来训练模型。在英国等国家，类似的努力遇到了法律挑战和媒体的反对——而在阿联酋，这些障碍更容易被抛开。“你可以永远争论下去，也可以直接行动，”Bannai说。“我们选择后者。”
去年夏天，OpenAI首席执行官Altman前往阿联酋，作为利用ChatGPT成功进行全球巡演的一部分。“我希望该地区能够在这场全球对话中发挥核心作用，”他对人群表示，并赞扬了与会者，他说，“在人工智能变得很酷之前”，他们就一直在讨论人工智能。
四个月后，阿联酋顶级人工智能公司G42宣布与OpenAI建立合作伙伴关系。G42网站上的一篇文章称，两家公司将合作“向阿联酋和区域市场提供尖端的人工智能解决方案”，但没有透露具体细节。该帖子配上了一张微笑的Altman与G42首席执行官肖鹏握手的照片，显然是在Altman当年夏天早些时候前往海湾期间拍摄的。这是这家与政府关联的阿联酋公司的又一次杰出合作，该公司于2023年与加州公司Cerebras签署了一项价值1亿美元的协议，以建造所谓的“世界上最大的人工智能训练超级计算机”。
2023年11月2日，G42首席执行官肖鹏和Microsoft首席执行官萨蒂亚·纳德拉在阿布扎比。
在G42宣布与OpenAI合作后不久，地缘政治紧张局势就公开化了。去年11月，《纽约时报》发表了一篇报道，详细阐述了美国情报机构内部对G42与中国关系的担忧。报告称，国家安全官员担心美国先进技术和美国公民的敏感数据可能会通过G42进入中国，因为G42与华为等中国公司有关系。据《泰晤士报》报道，在Altman访问阿布扎比前几天，拜登政府在白宫举行的一次高级别会议上，曾敦促阿联酋切断与北京的联系。两个月后，出于对芯片最终抵达中国的担忧，美国收紧了对一份未公开名单上的中东国家芯片出口的规则。
G42与OpenAI达成的协议可能比看上去还要简单。据知情人士透露，这家阿联酋公司只是签约成为OpenAI的众多企业客户之一。该协议授权G42访问OpenAI的应用程序编程接口，该工具允许公司将ChatGPT和GPT-4的功能集成到自己的应用程序中。该人士补充说，G42 不是OpenAI的投资者，并受OpenAI使用政策的约束。OpenAI发言人拒绝就此事发表评论。
尽管如此，这仍然是阿联酋政府长期以来鼓励国内公司与外国科技公司建立关系的一个例子。政治风险咨询公司欧亚集团的地质技术总监Alexis Serfaty表示，“他们的想法是扩大与全球价值链的联系，并实现尽可能多的技术转让。”
在白宫会议之后的几个月里，G42开始切断与中国的联系。该公司表示，正在逐步淘汰华为设备，并出售了其在TikTok中国母公司字节跳动价值约1亿美元的股份。“我们无法与双方合作，”肖鹏告诉英国《金融时报》。G42没有回应置评请求。
今天，阿联酋官员热衷于强调他们与华盛顿的密切关系。“自我们成立以来，阿联酋一直是美国的战略合作伙伴，我们经历了很多，”Olama说。Serfaty表示，阿联酋迅速采取行动，使其科技行业与中国保持距离，因为官员们认为保留获得受美国制裁的高端半导体的机会至关重要。“即使（阿联酋）不愿意脱离中国硬件，但最终他们还是希望确保获得美国芯片。”
在建设新的半导体工厂方面，Altman并不否认他正在为新的芯片制造企业寻求资金。但他对《华尔街日报》报道的7万亿美元价格表示怀疑。“你不应该相信你在媒体上读到的所有内容，”Altman在2月21日的一次活动中表示。“事实的核心是，我们确实认为在人工智能计算、能源和数据中心上投入大量资金对提供人们想要的服务量非常重要。”
2023年6月，迪拜第一副统治者、阿联酋副总理兼财政部长谢赫·马克图姆·本·穆罕默德·本·拉希德·阿勒马克图姆会见了Altman
问题是投资将在哪里进行。目前主导芯片生产的台湾是一个在军事上很容易受到中国大陆影响的地区。海湾国家的治理模式与中国相似，但历史上在安全问题上与华盛顿保持一致。“如果他们能够使现有供应链多样化，使其更具弹性，那肯定会让美国受益，”Serfaty说。“另一方面，这取决于（Altman）及其合作伙伴最终与哪个外国政府合作，这很可能与美国的国家安全战略发生冲突。”
最终，美国政府可能对阿联酋的野心拥有强力否决权。半导体是拜登政府《芯片和科学法案》的核心，该法案包括数十亿美元的激励措施，将半导体制造业转移到美国本土。据报道，Altman已与美国商务部长Gina Raimondo会面，寻求她对他创建英伟达竞争对手的项目的支持，Altman表示，如果没有美国政府批准，他不会继续推进。（美国商务部拒绝置评。）即使阿联酋真的出资建设新的半导体工厂，这些工厂最终也可能落户美国本土。
回到阿联酋政府资助的研发实验室，Olama对阿联酋未来在人工智能领域的角色充满信心。“作为一个国家，我们总是被雄心所吸引，”他微笑着说道。“我们是非常有野心的人。”
本文原载于TIME，The UAE Is on a Mission to Become an AI Powe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