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来源创业邦专栏子弹财经,作者杨博丞。
一桩离奇的离婚官司,扯出了背后的京牌交易。
北京市海淀法院近日审理了一起假结婚过户车牌案件:女方与拥有车牌的男方签订购车指标结婚过户的协议,按合同内容,指标过户完成后双方必须自愿解除婚姻状况,并就保密问题和财产问题进行了约定。
但协议签了、结婚手续办了、过户费用也支付了,男方却莫名地消失了,最终女方既拿不到车牌又无法离婚。法官表示,由于男方失踪,法院还要通过报纸等公告方式,三四个月后才能判决双方离婚。
“这种案例的确有,但总体来看比例很小。”已经从事京牌生意五年的中介员林勇对我们说,由于需求存在,每天前来询问京牌租赁或过户的人能达到近十位。不过政策即将收紧,京牌过户恐怕不再容易,不仅中介费用在悄然涨价,办理的难度也同样在增加。
如果你没有体验过摇号中签的难度,你难以理解一个急需用车的人对京牌的渴望;如果没有这群人的渴望,就不会有另一群人隐秘而火爆的生意。
永远摇不上的号
沈军,在北京已打拼十年之久,今年他最大的心事莫过于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京牌。这或许是千万在北京拼搏的人的一个梦想。
2010年12月23日,北京宣布实施小客车数量调控措施,摇号成为了人们热议的话题之一。不仅是北京,全国其他一线城市也相继宣布进入机动车摇号时代。
“大学毕业两年多从山东来北京打拼,那时候也没有什么积蓄,就没想买车,现在想买了已经买不了了。”沈军很后悔当时没能留一个牌照,他也未曾想到如今的京牌摇号会如此紧张。
他与林勇的相识是经一位朋友介绍。半年前,沈军从朋友那里得知,他的朋友刚刚从车牌中介手中“买”下了一个小客车指标,在朋友的引荐下沈军加了林勇的微信。
按照沈军原来的计划,他想购车后直接挂一块内蒙或河北牌照,虽然办理进京证比较麻烦些,但也算拥有了一辆自己的车和牌照。但这个计划被突如其来的政策变化打破了。
自2019年11月1日起,外地牌照车辆进入北京六环和通州需办理“进京证”,每年每车最多办理12次,并且每次使用期限为7天。这意味着办理进京证的车辆每年只能在北京市主要路段行驶84天。
这使得沈军颇为无奈,只好临时改变计划从林勇手中“买”下指标。事实上,所谓“购买”指标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购买权,而是指标使用权。在一定期限内,使用权人可将该指标挂在自己的车辆上,但由于指标归标主所有,车辆所有权也登记在标主名下,日常车辆使用则归“购标人”。
众所周知,北京市的小客车摇号中签率呈逐年降低态势。据官方消息,在10月26日的年度第4期摇号中,将有约2622人抢一个普通小客车指标,再创历史新高。
“太难了!你都不知道这个概率有多低!”从摇号政策开始就一直在池子里趴着、至今都没被幸运女神眷顾的雷媛告诉「子弹财经」。无奈之下,两年前她选择了租赁别人的车牌,为此她需要付出每年1.5万元的租金。但每到摇号的日子,这线渺茫的希望还是忍不住会从心底升起。
燃油车的紧俏为新能源车带来了市场空间,一些车主纷纷调转目标。尽管中签的概率略高,但后者同样面临僧多粥少的尴尬局面。
根据北京市小客车指标调控管理信息官网数据,截至2019年8月8日24时,新能源小客车指标申请个人超过44万人。按照规定,个人和单位新能源小客车指标年度配额已用尽,审核通过的有效申请编码将继续轮候配置。
让人绝望的是这一句:如果现行配置规则不变,按照每年5.4万个新能源指标计算,本期新能源指标新申请者或将轮侯9年才能获得指标。
租赁或买断
一边是供不应求的指标,一边是望穿秋水的买主,一个日渐成熟的产业链就此形成。
林勇告诉我们,他在从业的五年时间里,亲眼目睹了北京小客车指标一路飙升的价格体系。“最早租一年也就几百到几千,现在基本是一万多,即便是熟人也不会低于一万。”针对外地车进京的新规,使得京牌价格再次水涨船高。
在北京,像林勇这样从事专职买卖车牌的中介并不多,车主想要租赁一块北京车牌主要的来源依然是4S汽车经销商、二手车经销商。
在百度中搜索“北京车牌租赁”关键词约有389万个结果,其中58同城的广告赫然排在第一位,紧随其后是一些论坛或汽车平台的宣传广告。之前可以在闲鱼或转转中搜索到的“车牌过户”等关键词已经被屏蔽下架,但在闲鱼中搜索“过户”仍可见大量从事汽车或车牌过户的中介。
“我们之前也在闲鱼和转转上挂过广告,后来央视报道了一次基本就都屏蔽下架了,现在主要客源还是熟人介绍,生人我现在不怎么接。”林勇始终保持着警惕性,在他看来,这个生意虽然存有风险、没有保障,但可以帮助真正需要车牌的买家解决问题。
目前,在京牌交易市场中,一张北京牌照的年租金约为1.5-1.8万元不等,较去年上涨了5000-8000元。林勇回忆道,今年初曾有位客户一次性将指标“买断”,最终的成交价是十万元。
“买断”是指目标用户可以长期拥有该号牌的使用权,年租则表示以年为单位计算租金。
这是一个利润率非常高的行业。相较于车市的冰冷,牌市则显得尤为火爆。据「子弹财经」了解,目前中介的佣金在车牌成交费用的5%左右。如买家租一年则中介能够赚取约500-600元中介费,如果三年以上基本可以赚取约1300-3000元不等。
林勇为我们算了一笔账,在他今年下半年的租赁生意中,他就获得了15万元的利润,基本一个月在3万元左右。
还有一种办法是通过结婚将指标过户,一般收费在20万元左右。随着或真或假的窗口期日渐临近,这一价格再次上涨,中介人员的佣金也呈直线上升趋势。“以前做一单基本是7000-10000元,现在没有低于10000元的佣金。”业内人士称。
结婚过户的秘籍
“今年控得比较严,进京证不管用了,外地牌照限制了,这不结婚过户的也要被限制了。”林勇的另一位同事周海洋说。周海洋从事这个职业的时间要比林勇早些,可以称得上是林勇的师父。
在京牌买卖江湖里,似乎每个人也有不同的分工。像周海洋是主要从事结婚过户车牌业务,而林勇主要从事租赁车牌业务。
相较于租赁意义的“买断”,通过结婚过户途径的“买断”似乎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买断”。
“结婚过户风险比租赁要小,但不是说没有风险。”周海洋称,结婚过户的流程相对简单,过户也较为安全,但也存在些许风险:一旦被交管局查出是假借结婚之名行过户之实,就会被直接取消号牌指标资格。
在京牌交易市场内,有需求的结婚过户的指标基本都被贴上了不同标签,诸如“北京男35岁”“外地女23岁”。
所谓“北京男35岁”指标主是男性、年龄35岁、现要出售一个京牌。但因过户周期的特殊性,在操作上基本秉承外地男搭配本地女、外地女搭配本地男的做法。其中,北京本地年轻女性的成交价格要比男性略高,基本在17万元之上。
周海洋告诉「子弹财经」,女标的价格较高,主要是因为女性标主比男性标主更难找。“很多人的车标还是登记在男方这边,登记在女方名下的车标很少。”
“因为现在结婚过户的价格要比租赁贵得多,一般人基本都会选择租赁而非结婚过户。”林勇对「子弹财经」说道。
在2019年3月后,为了改善结婚过户的繁琐流程,交管局曾进行一次政策更新,即采用先结婚再过户后核查的方式。具体操作为:先结婚提交手续,大约7-15个工作日办理京牌过户,在过户完成以后要配合车管所进行核查。无论哪个细节出现问题,双方都需要到现场配合调查,如果核查不通过则无法进行过户。
在五年前,结婚过户指标远没有现在复杂难办,上午拿结婚证、下午到车管所办理过户也是挺平常的事情。随着监管的加强,审核越来越严格,结婚与过户申请时间太短极易引起车管所工作人员的疑心,一天办理也基本成为历史。
“其实我觉得过不过户都无所谓,像现在永久租赁的牌子可以一直用,只要不出什么大事基本没问题。”林勇对于车牌租赁市场还一直持乐观态度。
的确,在整个京牌交易市场中,租赁车牌的业务要稍火于过户车牌。虽然过户可以直接获得该牌照的永久使用权,但一些买家认为办理过程较为繁琐,已婚人士还需办理离婚才可办理该业务,不如直接租赁一个车牌来得实惠。
尽量避免麻烦
我们问林勇,不会有人和你竞争吗?他答道:这个圈子相对较为封闭,很少遇见有人抢生意。“这基本就是熟人间的生意,生人即便再有钱可能也不会和他做。”
在这几年里,不仅是林勇,周海洋也同样秉持“做熟不做生”的原则,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最大程度地降低各种风险。“在我这有钱不一定能成这笔生意。”
“主要是租赁车牌的买主还是需要防范一下,毕竟是租来的,如果出了事还是要找到车牌的实际主人。”周海洋告诉「子弹财经」,由于他所做的业务属于结婚过户,过户后原指标人不再享有任何指标,即便后期出了事情也是由购标人承担,在法律界定上两者是不同的。
在这个圈子里,流传着一份职业和人群的“黑名单”。譬如有不良嗜好或有过前科的人员,网约车司机也属于该范畴。
林勇称,由于网约车司机的安全系数比较低,天天在路上出车难免会发生事故。一旦发生车祸或逃逸等行为,出租车牌的“卖方”需要承担连带责任,因此他基本不与这类人做生意。相反,在北京有正当职业、月收入较高、国企事业型单位等人员是他愿意接洽的人群。
这是一条隐秘的产业链,大家都不愿意被推到公众面前,因为本身就游走在法律边缘。尽管如此,一牌难求带来的暴利仍在诱惑有人铤而走险,直至对簿公堂。
有关车牌的案件不止近期海淀法院的一起。2018年3月,北京二中院曾公开审理有关私下签署买卖车牌的案件。原告以3.7万元购买的北京小客车指标因无法使用,将“标主”王某告上法庭,法院最终判决该行为违反《北京市小客车数量调控暂行规定》,要求王某退还3.7万元给原告。
对于该类案件,不同法院的判决也有所不同。有法院认为,应尊重登记的公示、公信效力,号牌必须与车辆一致,车辆占有人不能由于出资而自然取得车辆所有权,故判决车辆及号牌归还指标所有权人;有的法院则认为,如当事人能证明其实际出资和使用情况,车辆实际应判其所有。
但不管怎样宣判,由于车、牌分离,双方都会面临麻烦,只有协商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而一旦双方产生分歧过大,司法程序成立并宣判后,法院也将依法向北京市小客车指标调控管理机构发出司法建议,收回涉案小客车指标。
根据《北京市小客车数量调控暂行规定》,小客车指标确认书仅限指标所有人使用;对于买卖、变相买卖、出租或出借小客车指标确认通知书的,由指标管理机构收回指标,3年内不受理该申请人提出的指标申请。
圈里的风声
在了解林勇的租赁指标报价后,沈军最终以1.7万元的价格租赁下了一年使用权的牌照。这次他没有犹豫,因为对于结婚过户,沈军一直觉得不太靠谱。
“其实长期干这个不会弄完了找不到人,除非是有的人想直接捞一笔就走。”周海洋对「子弹财经」说,在他办理的结婚过户案例中,目前还没有发生过任何问题,除非年龄较大无法办理外,其余都一一办结。
“我说的风险就是你找了黑中介的风险,其实办理起来风险基本为零,除非是审核不过无法过户。”周海洋解释道。
在整个京牌市场中,由于牌照非常抢手,一些不法人士利用买家急于求牌的心理伺机作案。周海洋告诉我们,他听说过因为结婚过户最后买牌一方被诈骗。“要么是属于结婚拿钱后人不见了,要么干脆拿了钱没去办结婚。”
按周海洋的操作流程,一般是买方先付部分定金,基本在1000-2000元之间;下一步就是安排双方见面、签署婚前协议并到民政局领取结婚证,此时买方会先支付“买断”车牌费的一半金额(例如费用共20万,则先支付10万减去定金部分);待双方至车管所完全过户后,买方再支付剩余费用。
在此期间为了避免出现差错,周海洋基本都会全程陪同,时间大概在20天左右。
“近来圈里有人在传:从2020年1月1日起,结婚必须满一年才可变更京牌指标过户。”周海洋说,还有人在朋友圈提示:如果近期有陌生电话问你北京车牌的事情,不认识的座机号不要接听,回答也一定要说是真夫妻、自己办理的业务、没有找中介,别的一律以个人隐私不方便透露为由拒绝,因为“上面”在抽查!
“不排除是一些同行为了拉生意故意制造紧张气氛。但如果真这样的话,结婚过户的生意基本没法做了,只能做租赁生意了。”周海洋无奈地说。
活在缝隙里
像沈军、雷媛一样,有购车刚需却摇号多年无果的人,是指标交易的主要人群。
未曾谋面的两个人因为一纸指标而建立关系,他们之间更需要可靠的信任。而金钱和抵押物可以帮助卖方减少对买方的疑虑,从而建立这种信任。
对于五年以上的长期租赁,标主对于承租人的要求会较为严苛。比如必须给车辆买100万元的保险,同时机动车登记证(简称绿本)必须在标主手中——有绿本也就意味着对车辆拥有掌控权。
除了租赁和结婚过户这种个人模式,公司指标过户也可以操作,办法是将公司法人变更给买方。但严格来说,这种方式是将拥有北京小客车指标的公司通过法人和股东变更,继而拥有公司名下的小客车指标支配权,由此产生的后续费用均由买主承担。
在林勇看来,如今能够走得通的购标之路屈指可数。“行里大多数人还是奔着踏实做生意去的,但也有人是能骗一点是一点。”
在这个因稀缺而造就的市场里,没有人会知道他们的生意究竟会存续到何时。他们自己唯一能确定的是,只要摇号存在,他们就有买卖可做。
今年4月17日,网上流传出一份《推动汽车、家电、消费电子产品更新消费促进循环经济发展实施方案(2019-2020)征求意见稿》,其中显示,要取消对限购城市无车家庭购车的限制,各地不得对新能源汽车实施限行限购,已经实施的必须取消。对此,国家有关部门回应称,正了解有关情况,政策出台需经反复论证并充分征求各方意见。
沈军对此并不抱太多希望。“政策落地哪能那么快?可能还没改就摇到号了呢,还是先租个车牌用吧。”
对于未来的日子如何,林勇和周海洋并没有过度担心。他们乐观地觉得,这个生意在短时间内不会消失。
“无论何时结束,我们都有心理准备。”林勇最后说道。
(应被访者要求,文中沈军、林勇、周海洋、雷媛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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